眼角余光瞥见案上那碗犹冒着热气的药,又问他:“这,这是什么药啊。”
她有些忐忑,那天云袅来送药的时候其实她并没有完全睡着,自然也就听见了。她能理解婆母盼着她能早日有孕,但于她自己而言,却并不是很想在这个时候就要孩子。
她能感觉得到,郎君和她的关系虽然好了一点,但也不是寻常夫妻的相敬相爱,内心并不亲近。这个时候有孩子,无疑是一种负担。
况且郎君似乎也不想要孩子,否则也不会将那碗药倒掉了。
她并没有掩藏心思,实在很好猜。谢明庭淡淡一眼扫过去,见得小娘子一双翦水明眸里浮着丝丝缕缕的忐忑,是很好欺负的模样。
他面无表情,薄唇吐出二字:“你猜。”
这话一点也不好笑,她嗔恼地瞪着他。
他没有再逗她,却也没有说实话,仍旧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补肾。”
识茵脸上羞得通红。他还需要补?她都觉得那是肝火太重需要清清火了!
她羞恼地伸手在他腿上掐了一把,可惜那儿筋肉紧实,不仅掐不动,反倒硌手。
她这举措也不像泄愤,而像打情骂俏。
谢明庭面上冷肃依旧,转了话题道:“过段时间我可能要外放。你要与我同去吗?”
前日他便是在这张书案前写的请求外放的表文,不过彼时并没有提要带她去赴任。识茵微愣了一下,点头道:“妾是郎君的妻子,自然郎君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妻子。
他“嗯”了一声,随手拿过书案上一本书翻阅起来,心间却有些烦躁。
他很清楚,她现在肯对他百依百顺、百般亲近,是因为将他当作云谏。
可他并不是云谏,她也并不是他的妻子,她是他的弟妹,是阴差阳错才和他这个大伯搅合在一处。
事情既已发生,他没有逃避责任的想法。还没到这地步的时候他也曾想过,事情败露后,若她接受他,那再好不过。若她不接受,他便离开。然而换|妻之事是在太过违背伦理,他知道,她不会接受。
如今,既已走到这一步,他也不会放手。
那么,带她离开这里、继续隐瞒下去,是现下唯一的办法。
*
过几日,陈砾传来消息,武威郡主已将原先拨去麒麟院伺候的侍婢打发去了远在建康的祖宅。
等到谢云谏回来,便言新妇子前往扶风郡寻访舅氏去了,先稳住他再做打算。不过这也只能隐瞒一时,瞒不了一世。
“世子,算着时间,二公子后天就要回来了。”陈砾言简意赅地提醒。
谢明庭听罢,神色淡淡。
“知道。”他道。
“明天,我要回城里一趟。”
午间用膳时,他慢条斯理地对识茵道。
今日已是廿九,今夜是她第三次药效发作的时候,算着日子,下一次是九月初二的晚上,云谏初一回来,他少不得要回城去,次日,正好赶回来替她解“药”。
识茵“啊”了一声,不解地问:“是家中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他否认了,“是朝廷有事召我回去。你一个人在这里,放乖一些,不要乱跑。”
“等回来,晚上,可以让你摸。”
“你……”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后,识茵刷的掉了筷子,她羞红了脸埋怨,“郎君说话怎生这样孟浪。”
今日,已经是他第二次一脸冷淡地同她说起玩笑话,这不会让她觉得好笑,反而有种毛骨悚然的惊悚。
这还是白日呢,好在他们在这别院里,并无家中用饭时那样的排场,左右侍女都已叫退下了。否则当着外人的面,她能被这句话臊死。
谢明庭倒不是很在意。
几次交锋下来他已拿准了她的性子,她表面上不知羞地经常打趣他,说些难以让人招架的玩笑话,可你看,一旦你拿准她的套路后,无法招架的那个人便变成了她。
脸儿红红的模样,也着实有些意思。
九月初一,去往江南查案的御史返城。
朝中早已放出消息,得知那位“重伤将死”的小将军不仅没有重伤、全须全尾,更是亲自护送原被贪污进官吏私囊的几万两白银回京,朝野不可谓不震动。唯独女帝喜笑颜开,道:“不愧是朕的麒麟儿,这招金蝉脱壳,使得极妙。”
众大臣震惊之余,又很快缓过神来,这哪里是谢云谏一人之智,分明是得了陛下的授意,搞不好整个计划都是陛下提出的,却瞒着他们,显然是不信任。于是又心思各异地纷纷赞颂起陛下圣明。
这样重要的事情朝廷自然极重视,谢明庭身为大理寺的官员,被选中与御史台、刑部的官员,前往城郊迎接押解贪官污吏入京的御史。
尚书台的官员则去了运河渡口,迎接押解脏银北返的谢云谏。此后便是入宫向女帝汇报,女帝在九洲池设宴,款待功臣,因而结束所有公务后、兄弟二人真正私下见面时,已是宴席结束之后。
“哥!”
三星在天,夜已极深了。高大英挺的青年同侍卫检查过入宫的门牌后,快步奔出西城门。城门之下,于他先一步离开的谢明庭一身红色官服,有如庭兰玉树清俊挺拔,已等他多时了。
久未见面,他对兄长的思念不是假的,眼瞧着就要同小时那般撞进他怀,谢明庭伸手在弟弟肩上轻挥了一把:“瘦了。”
谢云谏“嘿嘿”笑两声去挠脑袋,嘴上道:“那是,我在江南每天风餐露宿提心吊胆,是没有阿兄在京城过得滋润。”
“对了,母亲还好吗?她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不会我一回去又拿鞭子抽我吧?”
陈砾已牵了马来,谢明庭翻身上马,口吻淡淡:“母亲极想你。”
“怎么只说母亲想我,难道阿兄不想我?”谢云谏笑道,亦上马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