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深恨长子, 这个逆子!这个逆子为什么这么聪明!为什么非得要在阿姐面前拆穿她?他就这么想她去死!就不肯放她一条生路!
武威郡主情绪急速变换着,身体里的血液也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却始终一字未吐。谢明庭见她眼中只有恐惧, 却无伤怀,想来,她从未后悔过父亲的死, 如今也只是害怕事情败露后可能遭到的惩罚, 心中蓦地说不出的失望。
他对母亲没有恨,也知道若父亲在世, 定不会舍得让她赴死。但错了就是错了,她可以不背负弑夫的罪责, 但也不该妄想逃脱幽禁的责罚, 不该对父亲毫无歉意!
“您不愿意说是么?”他就此开口, “好吧, 那有一件喜事,我不得不告诉您。”
喜事?
叱云月与武威郡主都是一头雾水,为什么这个时候,他要说喜事?
谢云谏却明白哥哥想要做什么,慌忙制止地唤他:“哥!”
这一声里有埋怨,有不解,是不想他将实情告诉母亲。谢明庭却坚持说了下去:“我同茵茵的孩子,我们打算留下来了。”
“哥!”见他真的要说,谢云谏急得再度大喊,打断了他。
又急忙向母亲吼道:“阿娘,你就说吧!您到底把父亲的遗体藏在哪里了?!”
武威郡主微微怔住。
这是云谏第一次吼她,这个孩子从来不曾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就算是东窗事发的那天,就算是他得知了他父亲死在她手下,也只是一言不发,对她不曾有过半句怨言。
她当然知道他心里也是怨恨她的,否则这一个多月里,也就不会在来看她时从不提此事。
她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自欺欺人地认为相比他父亲他更孺慕自己。
然而现在,这一声便连她最后自欺欺人的心防都打破了。
眼中渗出泪水,武威郡主忽然再没了隐瞒的心思:“是……”
她哽咽着说着,褪下手腕上的两串“佛骨手串”:“在这里……”
在这里?
谢云谏震惊地看着那串所谓的“白马寺开过光的佛骨手串”,足底突突一股寒气,霎时直冲天灵盖。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他难以控制地大喊,近乎崩溃。
历来人死讲究入土为安,她杀了父亲也就罢了,为什么会说父亲是她手上的手串?她到底对父亲做了什么?!
叱云月也愣住了:“玉萼!”
儿子的一连串质问仿佛化为利箭朝她打来,吞灭所有求生的心思。武威郡主流着泪说:“我把他送去了清水寺,以火焚之,大火焚烧了三个时辰,共得骨粒二十八颗,就做成了这两串手串,烧不掉的那些,就还供奉在清水寺……”
谢云谏脑中一片空白。
他早知了母亲杀害父亲的事,然听到这些匪夷所思的处理方法,也还是不能接受。
人死了,就该入土为安,将遗体下葬,至少还有座棺椁可让他们追思。她为什么要这样对父亲?!
他嘴唇颤抖着追问:“烧不掉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武威郡主痛苦掩面:“人的骨骼最为坚硬,那些大的骨头是烧不掉的,我就只能让清水寺的和尚收拢,你要找遗骨,就只能找到这些了。”
“所以你在清水寺供奉了那么多往生灯。”许是早已料到,谢明庭的语气此刻竟十分平静。
不,那不是往生灯。
武威郡主唯在心底反驳。她抬起眼来,心中倏然云销雨霁的澄澈明净,她平静地道:“我说完了,你想报官送我去死,就去吧。”
“不过我也不是说给你的,是麟儿问我我才说的,你?哼,你根本不是我的儿子!你没资格问!”
这一句说来竟带着几分讽刺,是在嘲讽,在她心里他仍不够做她的儿子。谢云谏早已泪流满面,他摇头喃喃:“母亲,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杀了人不够,还要毁尸。
可她知道父亲是无辜的么?如果真是这样,父亲的死又算什么?枉死么?!
谢云谏实在难以承受,转身逃也似地奔出院子,往清水寺去。
武威郡主心痛如绞,抬着泪眼,怔怔看着爱子离去的背影。他走得那样快,丝毫没有留恋,他当真是不会再认她这个母亲了么?可她之所以说来,就是因为是他问的啊……
她痛苦不堪,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这时,指缝间明光一闪,是另一个儿子亦要动身离去。她霎时喝道:“站住!”
谢明庭便停下来,漠然与她对视。
武威郡主问:“你方才说你和茵茵要把孩子留下是喜事,是什么意思?”
她心境出奇地平静,大约是因为最丑恶的一面已为最疼爱的幼子知晓,一时万念俱灰,突然间,也就没什么可顾虑的了,便也想刨根问底。
谢明庭看着那张仍无愧疚、反有讽刺的脸,心下一时亦冷下去。
他反问:“我和茵茵不是亲兄妹,自然可以把孩子留下。这难道不是喜事么?”
突如其来的一句,武威郡主面色微变。
“你不知道吧?她父亲患有一种叫做瞀视的遗传病,为此,父亲曾向姑祖母去信求解药之法。您是父亲最亲近的人,您应当知晓他有没有这个病。但茵茵的父亲却有这个病,也是因此才能断定她是谁的女儿。”
“这不可能。”武威郡主提高声音打断他,声音不知何故却有些发颤,“这一定是你故意说来骗我!”
她怎么可能错?谢浔对那个孩子的关心已然超出寻常,他与谢氏也早有首尾,怎么可能不是他的?
如果不是他的,如果不是他的,那么……她岂不是……
武威郡主心口骤然一凉,拼命抑制住了那个猜想:“若非如此,谢知冉那个贱人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