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1 / 1)

*

识茵母女如今暂住在临近京兆府的一间客栈之中,既安顿下来,开始准备补办户籍与诉讼之事。

诉状是她白日花了半个时辰写好的,详细清晰地记述了武威郡主对母亲、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只在诉状中隐去了现任尚书丞谢明庭这个“夫婿”的所作所为,与后来将她囚禁、换身份等事。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也是喜欢他的,并不想将他牵扯进去。但她若状告武威郡主,顾识茵这个身份就必得重现世间,他曾对她做的那些事,也自然会浮出水面。

再且,朝廷的事她虽知道的不多,却也知晓他背后牵扯着千丝万缕,多的是人想利用她、利用母亲去对付他。她不想做了别人手里的刀,也不想伤害他,但以武威郡主对母亲做过的事,她又实在咽不下那口气……

那么,她真的只能放弃么?

识茵心内百转千折。

出神的时候,她以手支颐,就枕着一叠摊开的信笺纸。谢氏秉烛走过来:“茵茵,在看什么呢?”

她仓促回神,忙将那挪状纸掩住,解释道:“没,没什么。”

或许是她隐藏的及时,谢氏并未发现,她只是笑了笑,将一盆以冰湃好的石榴放在她手边:“你小时候就喜欢发呆,眼睛看着书看着画儿就不动了。你父亲那会儿就常常逗你,你还不会说话呢,他就教你认我的各种颜料,喏,这个是赤色,这个是青色……”

父亲?教她认颜色?识茵诧异地眨眸。

谢氏浑然不觉,接着说了下去:“你那会儿哪会说话呀,还不是他说什么你就认成什么,喏,可他哪里分得清各种颜色啊,别说分辨了,就是看也看不见的,他眼里就只有黑白二色,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却还夸我设色精美……”

谢氏似陷入经年的回忆里,眼中盈满羞涩甜蜜的笑意,掩唇而笑。识茵却诧异地站了起来:“母亲说的,是阿爹么?”

“是啊,怎么了?”

“他患的是什么病?”

“不知道。”谢氏摇摇头,“只说生下来就不辨五色。”

仿佛心脏遭了重重一击,识茵身形一晃,软软瘫坐下来。

谢氏被唬了一跳,忙追问着发生了何事。识茵双目放空,摇头喃喃道:“阿娘,我错怪他了。”

他没有骗她,那封书信是真的……

谢氏还是不明,她又苦笑着道:“您和郡主也错怪谢家……舅舅了,这个病叫瞀视,是会遗传的,阿爹一定是担心我也有此病才会在我幼时试探我能否看见颜色。而谢家舅舅也曾写信替友人询问此病,说的就是阿爹这种情况,时间、病症,全部都对上了,可见他之所以关心我,也是担心我会患有此病……”

“所以阿娘,我一定不是谢家的女儿,我就是阿爹的女儿,你们都弄错了!”

真相来得如此简单而出乎意料,谢氏久久地怔住,眼珠艰涩,一动不动,竟不知该不该信。

如果,茵茵不是阿兄的女儿,茵茵与那孩子也不必陷入灭伦的痛苦,她也不曾对不起阿兄与顾郎,这本是皆大欢喜的事,她也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可眼下她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因为如此一来,阿兄岂不就是完全冤死的?她这十二年一来所受的苦、所赎的罪,连同她那可怜的女儿,就只是一场笑话!

谢氏嘴唇都变得苍白,眼角酸涩,泫然欲泣。她喃喃问:“那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看见阿兄?”

彼时视野模糊,她其实并没有瞧清来人相貌,只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衣袂翻飞间,赫然是阿兄的玉佩。

识茵道:“他同我说过,他去问过安平侯了,当时,是谢舅舅先发现的您出了事,赶跑了那些想欺负您的人,后来才将阿爹叫来,想来才叫彼时的您误会……”

“阿娘,可见当日房间里至少也有他们两个人,或许一直以来都是您弄错了,那天晚上替您解药的就是阿爹,不是旁人……”

谢氏听完,忽然悲笑出声,随后起身跑进内室,掩门大哭。

识茵解释的话都断在喉间,想跟上去安慰母亲,然母亲此时又似是不想她安慰的,便呆愣着没动。

可怜吗?

她在心底问自己。

也许是有了比较,比起关在地牢十二年的母亲,枉死的谢舅舅,被送走、下落未明的妹妹,甚至是,那一心以为丈夫与旁人生子而错杀丈夫的武威郡主……她竟然觉得,比起他们,被迫卷入这场父母辈恩怨的她也算不上可怜了。

只是……真不知道武威郡主知道了真相后,又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

谢氏哭过一阵后,倒也平静了下来。阿兄已经死了,眼下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得去广陵找回当年被送走的女儿。

识茵也被说服,暂时不去状告武威郡主。她将偷偷写好的诉状藏了起来,另拟了一份请求补办户籍的书文,打算先去京兆府补办户籍,再申请路引出京前往广陵郡。

母女两个都戴着厚厚的帷帽,身在闹市街头,倒是吸引了不少目光。毕竟时下风气较为开放,像她们这般将自己从头到尾藏起来的妇女是极少数。

隔着帷帽,谢氏并不在意那些目光。她拉着女儿立在京兆府大门前一方气派的石狮子下,絮絮叨叨地:“听说新上任的京兆尹就是承恩伯家的小世子,那是你父亲的学生呢,你小时候还曾见过他呢,茵茵还记得吗?”

识茵正惴惴不安地望着大门的方向,闻言,心虚地“嗯”了声。

她没好意思告诉母亲的是,他们“死”后楚淮舟曾多次来看她,她也曾想嫁到承恩伯府去,为此还特意在灯会上设过一局棋,只是被人捷足先登了罢了。

后来两人又在东阳见了一面,却是在他跟前被谢明庭掳走。他是知道她假死的事情的,眼下若要再见,还真是有些尴尬……

女儿不出声,谢氏又兀自念叨起那个丢了的小女儿:“也不知道你妹妹现在过得怎么样,还在不在……”

“那时候她生下来才三天就被抱走了,瘦瘦小小的,像个小猴子,颈后却有一块蝴蝶型的胎记……”

蝴蝶型的胎记,识茵只觉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这时,她晃眼瞥见楚淮舟从衙门里出来,面上一喜,忙欲迎上去。

另一侧的人群里却突然跑出个小孩子,一阵风似的,自她视野里掠过去:“大人!大人!”

她的速度很快,恰赶在楚淮舟的侍卫冲上来前奔至了他面前跪下:“大人!求您!求求您!”

“您送我去见她一面吧!我,我就只有一句话想和她说!就一句……求求您了……”

那女孩子衣衫褴褛,头发也乱蓬蓬的,像个小乞儿。脸上哭得梨花带雨、涕泗横流,抱着楚淮舟一只腿不放。

两边的侍卫勃然变色:“哪里来的小乞丐?竟敢冲撞京兆尹大人,还不快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