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如此。”高耀收回视线,并没有半分追根究底的意图,“听说嫂夫人是有思兄在荥阳时所得,又陪有思兄在义兴待了两年,当真是辛苦。有思兄如今政务又这么繁忙,可得好好陪陪嫂夫人才是。”
“这是自然。”
谢明庭与高耀本不相熟,此刻不过寒暄了一阵便离去了,似乎丝毫不曾怀疑她的身份。识茵松了口气:“算了,我们回去吧。”
她知道明郎带她出来是照顾她久在家中无聊的情绪,但她也的确不想再给他招来麻烦了,何况虽戴着帷帽,也总提心吊胆怕被人家认出,这滋味并不好受。
谢明庭问:“那边还有几家成衣铺子呢,不逛了?”
她摇摇头,甜甜笑道:“不去了,有些累呢,我们回去吧。”
于是返程登车,临上车的时候,因车辕高峻,她撩起裙摆,小心翼翼地护着尚且平坦的腹部进入车中。
不远处的茶楼上,一名同样头戴帷帽的妇人正坐在二楼临街的位置,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当看见她护在腹部的那只手时,再忍不住,捂着嘴呜呜然哭了起来。
*
次日,谢明庭前往京兆府。
这是新法增添的新规之一,三省六部,每月十五都得各自派遣一名官员前往京兆府接待百姓,由长官开始,问民疾苦,聆听民声,以便及时调整各部的政策。
这也是他在义兴时养成的习惯了,每月这个时候都会前往郡府接待百姓,义兴郡的百姓原还顾忌着官民之别诚惶诚恐,尽捡好听的说,后来看到自己提的意见真正得到了解决,才变得畅所欲言。义兴郡由此政修人和,百废俱兴。
此时天色尚早,接待也还未正式开始,因而郡府大厅外只有稀稀拉拉的百姓,畏惧着官威并不敢入厅,都只在厅外探头张望。
各个部门的位置都还空着。他先拣了尚书台的位置落座,几乎是同时,便有一名妇人走进大厅,走至了他跟前。
“请问是从前大理寺的谢少卿么,民妇有一事,想要请教谢少卿。”
寻常的百姓并没有认得他的,遑论是称呼他过去的官职。谢明庭微微一愕,转目朝她看去。
妇人身着普通百姓所传的素白上襦、蓝色布裙,这样闷热的天,头上却笼着厚厚的棉质帷帽,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她的脸。
一旁的文书忙道:“这位婶子,您走错了,我们这里是尚书台,您若是想伸冤呢,得去找大理寺和刑部。”
妇人却道:“我听闻新上任的尚书丞便是大理寺出身,怎么,我不可以来问么?”
“嘿你这妇人……”
文书不忿,这不是故意找茬吗??况且这贱民哪有见了官儿应有的尊敬啊?
谢明庭却打断了他:“无妨。都是一样的。”
“夫人请讲吧。”他示意对方落座,又命文书设好笔墨纸砚,准备记录。丝毫也没有高官的架子。
妇人却道:“不用记了。”
“民妇只是想问谢大人几句,如有百姓,被人用私刑,囚在地牢里十几年,还送走她一个孩子,您管是不管?”
她态度不卑不亢,哪里像是百姓来伸冤的。谢明庭心下觉得奇怪,应道:“自然。”
“可倘若这个人是皇亲国戚呢?”
“法不阿贵,绳不挠曲。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妇人笑了一声,似并不相信:“那,若是这个人,是大人的至亲好友呢?”
谢明庭听出她话中有话,必然是有备而来,便道:“夫人必定是相信在下才会来问,那么在下也可以给夫人一个明确的答复我大理寺之人,不论亲疏,不论贵贱,一断于法。”
他取过笔墨纸砚,亲自铺纸执笔:“夫人现在可以说了,在下可以保证,若夫人所言非虚,在下一定秉公执法。”
“现在?在这京兆府?”妇人再度笑了一声。
她左腿似有些毛病,撑着桌案才能起身。道:“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既然大人说会为民妇做主,那好,今晚,民妇会来大人府上找大人伸冤的,还望大人莫要食言。”
语罢,妇人即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去了。
她这一声并不大,除却他与文书,也并无旁人听见。谢明庭愈觉奇怪,欲开口挽留,楚淮舟却走了过来。
因了当年他掳走识茵之事,楚淮舟一向厌恶他,此刻面色也就不是很好。
他问:“侯爷送来的那个孩子,究竟怎么处置。”
“她的年龄是个问题,实在确定不了满了十二岁没有,《魏律》,未满十二她就不用坐牢,下官总不能直接将她当作十二岁关起来吧?”
“那就送去慈幼坊。”谢明庭皱眉,“找个人好好看着她,别让她使坏。”
“可那小姑娘说,想见侯爷一面,就算判她去死也愿意。”
云梨?见他?
谢明庭心中还盘旋着那妇人方才说要上门的话,想起那讨人厌的小女孩子,心中只觉烦躁。便也寒了脸:“不见。把她送过去吧。”
他在京兆府一直待到了傍晚,直至送走最后一位百姓,将今日收集到的建言整理成册,适才起身离开。
京兆府外,天空乌云密布,闷雷轰轰隆隆,浓厚的墨色云层里隐隐掠过几条银龙,天气黏热得不透一丝风,似是要落雨了。
回到家中,因是十五,武威郡主叫了两个儿子同儿媳到前厅一块儿用饭。
厅外明月高悬,厅内烛火通明。郡主有意缓和近来同儿子僵硬的关系,一直对着识茵嘘寒问暖,不住地给她夹菜添汤,而谢云谏亦说着近来回到禁军当差遇见的趣事,除却始终心不在焉的谢明庭,厅中气氛意外地和谐,竟也道的上一句天伦之乐。
谢明庭还念着白日那个妇人,难免神游天外,这时陈管事上前禀道:“侯爷。”
“外面来了个跛足妇人,说是您答应了见她,想要求见。”
跛足?
武威郡主立刻停了舀汤的汤勺,敏锐地抬目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