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1 / 1)

而身为人子,若母亲真的做错了事,也该他这个长子站出来承担。

安抚过妻子的情绪后,谢明庭寻出那串佛骨舍利,去了临光院。

武威郡主正在同秦嬷嬷及一干仆妇商议识茵有孕后的膳食方案,见他来,倒是微微惊讶。

“鹤奴来了。”她难得的神色慈和,“正巧,我们在商议茵茵日后的膳食,你来得正好,一块儿商量吧。”

“历来女人怀孩子可最是遭罪,前三个月一直吐,饮食上可一点儿也不能马虎。虽说你政务繁忙,恐怕没多少时间留在家里照顾,也得过问过问。”

“不必了。”谢明庭神色却淡,“识茵既是我妻子,从今以后,她的膳食就直接从我院子里出,就不劳母亲伤神了。”

武威郡主神情一僵,旋即嚷出了声:“鹤奴,你这是何意?你不相信母亲?”

他不置可否,直接掠过了不回答:“趁着茵茵有孕,有一件事儿也想问问母亲。”

“你说。”

他却不肯再说,目光在堂内一扫,武威郡主便明了他的意思,忍着气屏退众人:“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走后,谢明庭才开了口:“近来儿得知了一件事。当年闻喜县主杀害妇人的那个案子,有人告诉我,背后有母亲在参与。”

“儿只想问,这是不是真的?”

他既问出这件事来,武威郡主心下便明了大半。

“当然不是。”她径直了当地开口否认,“母亲还奇怪呢,你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谢明庭目光冰冷而犀利:“达不到共谋杀人的条件,仅仅一个唆使他人杀人构不成多大的罪名,然闻喜县主杀了人也不过是自宗室除名,母亲如果这时候去自首,儿自会为母亲争取宽宏处理。就是脱下这身官袍也会保住母亲的荣华富贵。”

他目光严厉得像是在审牢里的犯人,哪还有半点对父母应有的恭顺。武威郡主心中不忿:“行了鹤奴!”

“你也不必用这种审犯人的态度来质问你的母亲!是,母亲知道,我们母子关系不好,母亲的脾气也暴烈,所以你就怀疑是母亲杀了人?那好,母亲也不瞒你我的的确确对你父亲和那妇人的交往有过怨恨,但你父亲到底不曾真正做过对不起我们母子的事,我至于就恨人恨到要置她于死的地步么?”

“再说了,母亲虽然名为郡主,实则并非宗室,也没有实封。除了名头好听些,哪有通天的手段能让你闻喜姨母一个正儿八经的宗室女为我顶罪、被革去宗籍也一声不吭?可你呢,竟不知从哪里听了些闲言碎语,竟然信以为真,跑来质问你的母亲!鹤奴,你真是太让母亲失望了!”

武威郡主越说越气,胸脯高耸,气喘吁吁,仿佛真是被儿子这番话伤到了。对面的谢明庭神色却依旧平静:“那么茵茵呢?”

“母亲既然明知道她是谢知冉的女儿,又为什么同意她过门?”

意料之外的事,她愣了一刻倒也很快答:“是,我是知道。可当初对于这门亲事,我不曾极力反对么?是你弟弟坚决要求娶,跪在院子里求了我三日三夜吧?我就是再介意她母亲的事,也要为他着想吧?更何况谢氏都已经死了,我又为什么要为难她的女儿呢?”

“为云谏着想。”谢明庭喃喃重复了一遍这话,唇边溢出一丝苦笑,“为云谏着想,所以便在以为他死了的第一时刻,就逼着我来李代桃僵,又屡屡给茵茵下药。”

“还是说,母亲其实另有意图。”他静静看着母亲那张愣住的脸,心都疼得在抽搐,“或许我和云谏,在你眼中都只不过是复仇的工具?或许茵茵,是我们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你这样想让她怀孕,只不过是……”

他还没有说完,武威郡主内心的惊恐却已攀升至了头顶,心脏都在疯狂跳动,随时皆会跃出嗓子眼。

这个儿子……这个儿子……

他怎生这样聪明?!

“够了!”她忍不住打断他,“你真是那些穷凶极恶的案子看多了!又怎么可以怀疑到你父亲头上?我说了,他不曾真正做过对不起我们的事,他们人都死了,就算我要报复他们的女儿,我又报复给谁看?我为什么不直接把人杀了呢?这逻辑根本就不通!”

“从前下药的事,的确是母亲不对,可那不也是因为以为你弟弟死了,想抓紧给他留个后吗?这的确是母亲对不起茵茵,也对不住你,这两年,母亲也想了很多,也很后悔当年的事。”

“如今你们既真心相爱,有了孩子,母亲自然真心高兴。你觉得她是你妹妹,大可以滴血验亲,你觉得母亲会对茵茵不利,要单独在你院子开小厨房照顾她,也可以,母亲不再插手了。”

她顿一顿,眉眼间又流露出几分愧悔:“早知会被你怀疑成这样,不若当初就该做个恶婆婆,不让她过门,也就没有这些事情了!”

妇人落寞地垂着头,似是被儿子这番话伤到,原被脂粉掩去岁月痕迹的脸也灰败不已,愈显得苍老。

谢明庭心中忽有一丝疲惫。

他问的是两件事,第一件母亲有没有杀人,第二件,茵茵是不是他亲妹妹,这两件事母亲却都否定了。

第一件,她的否定他并不相信。但第二件,诚如母亲所言,谢氏和父亲都已经死了,她就算笃定茵茵是他们的女儿,也没有用这种方式来报复的必要。他之所以没有笃定,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还解释不清。

他疲倦地皱皱眉:“不是便好,就算是我也不在乎。只是如果是,那个孩子等生下来也大概率是个死胎,儿子不得不慎重。”

难怪白日查出来时他瞧着像是不高兴。

既明了症结所在,武威郡主心里顿时放松下来。她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不要这么想。”

“母亲知道你坐着大理寺的位置,总觉得世人都是你那些案子里一般,可世上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怪事啊?你瞧瞧你,分明茵茵有孕是多高兴的一件事,你搞成这样!”

“既然有了,就好好养着。再怎么孩子也是一条生命,你难道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想杀死他么?”

“那就这样办吧。”

他没有与母亲说下去的心思,将那串手串轻轻放在桌上:“这既是父亲从前给母亲的东西,眼下就还是物归原主。这太贵重了,我怕她肚子里的孩子承不住。”

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武威郡主却叫住了他:“你站住!”

谢明庭便回过身,玉树一般直挺挺地站着不动。武威郡主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内室取了一封稍显陈旧的婚书来,交到他手里。

谢明庭打开一瞧,婚书上赫然写着他和识茵的名字。

武威郡主眸中如灰败的天色黯淡无光:“再怎么样,你也是我的儿子,母亲知道你身上肩负的担子重,也知道你和茵茵的事将来会给你带来大麻烦。这封婚书是我近来准备的,只是做得旧了些。如果有人要告你强占弟妻,你就拿出这个来,证明最初母亲就是为你提的亲,至于后来又变成你弟弟的,那只不过是为了掩盖他的假死配合朝廷演的一出戏罢了。”

“陛下器重你,这样的谎她自然会替你圆。母亲也知道你怨恨母亲从小冷待你,可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又何曾不疼你呢?实话告诉你吧,母亲早就为你准备好了聘妇的聘礼,后来你弟弟成婚,也不过是用的原本备给你的。你的事在母亲心中一样重要,只不过我们母子,一个性情冷淡,一个性情暴烈,说不到一块儿罢了,才会叫你以为我不疼爱你,竟疑我至此。”

“鹤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认定你的母亲就是杀人凶手。但你应当知道母亲的脾气,我从来冤有头债有主,就算你父亲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那么,我也该报复到他身上,而不是去报复另一个可怜的女人,和她毫无关系的女儿。”

所以你把他杀了啊。谢明庭想。

他攥着那封婚书,久久才应了一声:“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