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怀瑜也是心内微微窝火。
她知道周玄英是想配合她,主动提起流言,让她可以顺势压下去,这样那些想拿这事做文章之人便无计可施。
但他不知道此事还有顾识茵这个变数,如今流言是可以压下去,他日若是爆出来,自己就不再有台阶可下,必得严惩谢氏兄弟的欺君之罪!
她只得压下怒气,向立在阶下另一队大臣之首的封思远投去视线。封思远立刻会意,执笏而出:“陛下,臣认为此事并非为真。”
“国公所说的流言,臣也有所耳闻,但这流言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是在谢有思刚回来便出现了,未免太过巧合。”
“臣更听说,这样的流言在去年叛军攻打义兴城时也曾被越王放出来,试图动摇我军军心。如今却再一次在京中出现,可见是有人在背后操纵舆论,诋毁国之忠臣。还望陛下明察!”
他既扯出越王来,便等同于将这条流言与叛军扯上了关系,众人无论如何也不敢附和。周玄英冷笑:“哦?宋国公的意思,是这消息是我传出去的了?”
“下臣不敢。只是楚国公一心为国事,在这些小事上一时不察被人利用也是有的。”一向在楚国公面前伏低做小的宋国公一改常态,反唇相讥。
人群之中,高耀与一干高家门生都微变了脸色,唯独谢明庭面无表情,淡漠得仿佛是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
一时又有诸多大臣为谢明庭说话,请求严惩在背后传播流言之人。女帝便顺势道:“宋国公此言有理。”
“此事太过蹊跷,必定是有叛军余党在背后操纵舆论,诋毁国之忠臣,事情就交给京兆府,给朕细细地查。务必要查出来余党是谁。”
“楚卿。”
她朝殿中唤道,立时有青年官员出列:“臣在。”
“事情就交给你来办,彻底查清之前,任何人不得再传播此类言论。违者,斩!”
女帝一锤定音,就此为这流言的性质定了性,谢明庭与那官员一道谢恩,接了各自的旨意。
察觉那人目光炯然如火,又不禁抬眸望去。
旋即却是微微一愕新任的京兆府尹,是承恩伯世子,楚淮舟。
*
散朝之后,女帝回了寝殿徽猷殿,独留了谢明庭商议政事。
“知道朕为什么叫你来么?”她开门见山地道。
谢明庭沉默了一息,答非所问:“陛下不该让臣来主持新法。”
“诚如楚国公所言,臣是有污点的人,新法的主持者,臣并不适合这个位置,早晚,会为陛下招来诘难。”
“朕知道。”嬴怀瑜道。
“可是有思,这件事只有你能做。那份万言书是你写的,有关新法的全部设想与构思都是你的,你又在义兴亲身实践过,没有人比你更合适。再者,说句难听的话,朕也是要用你为饵,让那些奸人自己跳出来。你,不会埋怨朕吧?”
女帝目光温和,落在脸上时却如刀锋冰冷。谢明庭微微低眸:“臣不敢。”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而于臣言,陛下肯将吾妇给臣,便是天大的恩德。无论陛下要臣做什么,臣都会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之恩。”
不该是知遇之恩么?女帝在心内自嘲一笑。
看起来,自己再怎么对他用心栽培,费尽心思将他扶到人臣之极的位置,在他心里怕也比不过默认了顾识茵归于他的“恩情”。
可那又哪里是恩情,他们这对君臣彼此都心知肚明,那是威胁,是胁迫。
神色却也和缓了些,女帝难得地纡尊降贵地安抚他:“你放心,你和你夫人的事,也算朕一手酿成。你在那个位置好好干就是了,其它的事,都交给朕。不管发生什么,朕总会护着你的。”
“朕不会是秦惠文王,你也不会是商鞅。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事,朕不会做。”
话既说至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成了不知好歹。谢明庭没再坚持,只道:“臣有一事,斗胆想问陛下。”
“你说。”
“楚淮舟,何时成了京兆尹。”
他难得主动问起旁事,一开口却是有关新任京兆尹。女帝微微疑惑,道:
“是封家舅舅举荐的,正好,他在东阳县干得不错,三年期满,朕就召他回京了,让他主管京畿诸事。”
“怎么了?是有什么顾虑吗?”
“没什么。”谢明庭摇头,顿一顿,声如玉漏清鸣,低低地应,“楚兄知道我与茵茵的事。”
随后,便将东阳县发生的事捡紧要之处说了。
这样?嬴怀瑜微微蹙眉。
如此说来倒也是个祸患,但楚淮舟人品尚可,她还信得过。便安慰他:“没事的,淮舟很识大体,对你的新法也很支持,不会因私废公。”
“但还有一件事,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这话说来已然奇怪,谢明庭疑惑抬首,心跳不知何故而变得疾快。
女帝轻轻拊掌,立时便有女官奉着盛着卷宗的托盘进来,她示意女官将卷宗拿给谢明庭:“你自己看吧。”
谢明庭奉双手接过,展开卷宗看了起来,不过片刻便疑惑抬目:“这案子臣知道,陛下为何此时重提?”
女帝却坚持:“你看完再说。”
他只得看了下去,是闻喜县主杀害识茵母亲的那桩案子,却比原先的卷宗更加详细,且添了许多从前不曾见过的细节。
陈郡有女子谢氏,善丹青,犹善山水梨花,因以女子之身不容于世俗,遂化名扮作男子,与京中爱好丹青的文人雅士交游。
与她交好的人中,既有平民布衣之中的同好,也不乏贵族王侯。那卷宗里一一记录着与她交游融洽的人的名字,当看到某个熟悉的名字时,谢明庭心头剧跳,翻阅卷宗的动作越来越快。
“后来的事,父皇应该告诉过你。”女帝屏退女官,娓娓说道,“她既与安平侯沈训交好,遭来安平侯之妻、前闻喜县主的嫉恨,将其掳走,囚禁私牢,剖腹取子,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