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现在才回来。”识茵正在窗下做针线,又嗔他道,“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夜里就寝,两人还是歇在从前的那间正房,博山炉里燃着浓郁的苏合香,香气袅袅,于珠箔银屏间缥缈如云雾,叫璀璨的烛光一照,更添几分热烈。
识茵有些睡不着,嗅着那甜腻的香气,心中似被几十把无形的刷子轻撩着心弦,思绪都似风中飘絮般不受控制起来,两条腿儿绞得紧紧的。
身边的男人却始终没什动静。她忍不住翻身过去,将身子偎进夫婿的怀里,一只手穿过他轻薄的寝衣,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他腹部那道只剩个疤痕的伤口。
谢明庭微微蹙眉,将她手拿出来:“别摸。”
她直觉今晚的他有心事,就连方才吃饭时也显得心不在焉。不禁抬起头:“明郎,你怎么了?”
谢明庭回过神,看清小娘子眼畔娇红怯怯,这才惊觉自己冷淡得过了头。
他先握着她手安抚地吻了吻,随后熟练地褪去女孩子绣着折枝花的寝衣,一面答:“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夏日特有的轻薄蚕丝被下,他压着脱得赤条条只剩半抹坠在身前的兜衣的女孩子,将今日的担心和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缓缓道来。粗粝指腹行走在嫩玉肌肤上激起阵阵颤栗,识茵咬着指头听罢,喘着气道:“这有什么呢。”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总归别人拿这个攻击过你好几次,又都失败,如今再拿我们的事说事儿,也不会有人信的。”
“你不怕?”谢明庭问。
她双手轻轻搂着他脖子,在他爱怜目光下,先点点头,又摇摇头:“怕是怕,但怕又有什么用呢?我既和明郎成了夫妻,就早想过会有那样一天的,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是不怕啊。明郎曾经说过,两个人在一起,总会遇见困难和阻碍,若是真心相爱,自该一起面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喜欢明郎,所以我愿意为了明郎去直面流言蜚语,只要和明郎在一起,就算事情真的爆出来,我也不怕的。反而我会庆幸,因为,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再说了,再怎么难,还比得上上次义兴城下越王当着两军将士、几万人的面儿抖出来么。那次明郎都能处理好,我不怕的。”
她莞尔说着,眼中的光是比河汉更璀璨的灿然碧落,谢明庭看着烛光下那双羞涩却坚定的眼,心脏俱被浓烈的热意涨满。
那话他的确说过,是初去义兴的时候,城中正在闹二人的流言。她很害怕,他却还要强带着她去公开出席各种宴会。那时他就是这么说的,不是说好了爱他么,总要一起面对。
现在想来,这话是很自私很自私的,是他要强求她的喜欢,却要她来一起承担后果。更不会想到,她会记到现在。
他也知道她曾有多畏惧他们的事传出去,她和她不想重蹈母亲的覆辙,不想一辈子活在流言蜚语中,她厌恶他们这种不融于世俗的关系……但现在,她说她喜欢他,她愿意和他一起面对。
她是这般温柔勇敢的女孩子,既答应了他,便能抛去一切顾虑和畏怯来爱他。他又何德何能,能得到她的喜欢呢?
“怎么啦?”他久不说话,也不动,识茵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轻轻在他腰间掐了掐,“被我感动得要哭了?”
“没什么。”谢明庭回过神,目光仍有些恍惚。
只是觉得很对不起她,如果不是他的一厢情愿,她原本不必牺牲自己的名声。
他低下头,满心的柔情与愧疚都化作深深的一个吻,大手在那凝脂似的肌肤上或轻或重地揉着,将她身上最后一件衣裳彻底脱落。
这座小院子有他们最初的甜蜜回忆,许是在回忆的加持下,两人今夜格外容易动情。他吻着她滚烫的脸颊:“猫猫今晚是怎么了?好生热情。”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觉得好喜欢好喜欢郎君啊……”识茵迷迷糊糊地说,又翻起身,“呜……猫猫要自己来……”
……
房中的红烛一直燃到了底,似陷入沉睡,明月的银灰又洒进来,温柔照在人影晃动的青帷之上,汩汩如水。
此夜万籁俱静,鸟雀的清鸣与夏虫的低语都在春夜和煦的风声中交织为一曲昏礼的贺曲。檐角风铃清唱,窗树呜呜低咽,榻底仍有幽幽的哭声传来,掩盖在喘息声下,到最后也如那熄灭的烛苗一样,彻底沉寂。
作者有话说:
这是16的更新,晚上还有一章!
第95章
◎“所以,你会告诉她么?”◎
四月中旬, 女帝在朝会上正式颁布人事任命,奖赏平定叛乱的诸位功臣。
谢云谏原就军功卓著,为正二品, 然一品官职大多是虚封, 是以他虽再立军功, 已然无可晋封。女帝便将其食邑加封至一千户,以表皇恩浩荡。谢云谏再三推辞不受,也无改赏赐。
至于谢明庭,则为尚书丞,身为尚书台的副官, 辅佐周玄英全力开展江南土地改制之事。
从四品的大理寺卿,再到五品的郡守、正二品的尚书丞,明眼人都知道他的这次晋升非关平叛, 而是一早就是陛下铺好的路。
宦官将旨意宣罢,金碧辉煌的大殿内雅雀无声,谢明庭跪在水泥金砖的地板上, 沉声道:“臣受命,谢主隆恩。”
说着,他将双手举过头顶, 预备接旨。殿内却突然响起反对声:
“陛下, 臣不同意。”
是周玄英。
殿内诸臣纷纷侧目,他看也没看地上跪着的谢明庭一眼, 出列奏对:“陛下,谢有思私德有亏, 不足为天下表率, 更不适合坐这个位置!烦请陛下收回旨意, 换个人来做臣的副手。”
金阶龙椅之上, 女帝怫然不悦:“你说话可要有证据,有思人品贵重,为官清正,在义兴任上,发展民生,抵抗叛军,所作所为全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如何私德有亏?”
“臣自然有证据。”周玄英眉目坚毅,顶着君主的怒气继续说了下去,“近来城中颇有流言,正是关乎我们这位尚书丞的。臣听闻他如今的妻子苏氏并非明媒正娶,而是强占的其弟弟的妻子、夫人顾氏。是他设计将顾氏假死,偷天换日,瞒过我们所有人,却将弟弟的妻子摇身一变、变成了他的夫人。如此罔顾人伦,强占弟妻,难道算不上私德有亏么?!”
这话一出口,殿内立时掀起了轩然大波。众人纵使都多多少少听说过这流言,但流言终究只是流言,楚国公怎么拿到朝堂上来说?
更为重要的却是他的态度,满朝皆知谢明庭是陛下的心腹,就算这流言是真,陛下也一定会压下去的,可楚国公怎么还公然和陛下唱反调呢?
人群之中,高耀也微微疑惑,向周玄英看去。
他们从前便认为楚国公与女帝有隙,三番五次想拉拢他,后来才明了他是女帝最忠实的狗,那些看似离经叛道、处处与女帝重用的大臣唱反调的行为,或是为了引起女帝对他的重视,或是为了配合女帝唱黑脸。
但今日看起来,却不像……
谢云谏已然吓破了胆,慌忙出列:“陛下!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吾妻已死,无论如何不该扰她魂灵,楚国公为何要说我家长嫂原是我妻子?这简直有损吾妻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