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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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二兄弟都起得很早。

阳羡吴氏的家主吴僖又巴巴地打发了人来请,适逢燕栩也派了亲卫来请,谢明庭便以此为由拒绝了吴家。彼时谢云谏尚在房中,闻言道:“吴家好像很担心你和那司兵的小子走得很近。”

可地方长官过问兵事是情理之中的事,他在紧张什么呢。

“你说燕栩?”兄弟俩谈起公事来倒是难得的没有剑拔弩张,谢明庭道,“我昨天查过了,燕家也算是当地有一定名望的士族,燕栩有个姐姐曾嫁给吴僖的侄子吴良骏,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无缘无故地死去,燕栩认定是吴良骏害死了他姐姐,几次状告吴家,皆被之前那位娄郡守压了下去,连人证物证皆被销毁,事情也就不了了之,连他自己也险些丢了官职。”

所以,大约燕栩认定士族都是官官相护沆瀣一气,自己也是娄崇那样的人。故而才在他上任时,摆出那样的态度。

“那不正好?”谢云谏语带嘲讽,“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拿出你大理寺少卿的手段查清这件事,他不就拜倒在你的官袍之下、可以为你所用?”

谢明庭没理会弟弟的嘲讽:“对了,说起燕栩,你来那天我带茵茵去军营视察,她还夸燕栩一表人才,治军有方。”

谢云谏冷笑:“别拿茵茵出来说事。你说这个,不就是想让我替你练兵吗?如果是为国为民的公事,你以为我不会帮你吗?那你可就太小看了我。”

“如是便好。”谢明庭道,掠他一眼,似很欣慰的样子,“云谏,到底还是长大了啊。”

谢云谏一阵牙酸:“……你少恶心我。”

如是,用过早饭,谢明庭便带着弟弟去了城南军营。

依旧是燕栩亲自来迎接的。目及谢云谏,他有些惊讶:“这位是……”

“在下谢云谏。”谢云谏冲他拱手抱拳,“是你们谢府台谢使君的弟弟,燕参军若不嫌弃,叫我云谏即可。”

“不不不,末将岂敢!”燕栩神色激动地道。

这位宣平侯的事迹他是听说过的,少时跟随凉州公戍守西北,还未及冠便是正三品的龙骧将军,后又蛰伏江左查清那桩轰动全国的军饷贪墨案,因功而封宣平侯。

这样响当当的人物竟然来了他的军营,叫他如何不激动。

燕栩对弟弟的崇慕谢明庭都看在眼中,他不动声色,例行公事地同弟弟乘着战场巡视过操练的各营,这回的军容军貌明显比上一回他来时好很多,不过两日而已,倒说明上一次明显是燕栩故意。

如弟弟所言,术业有专攻,一路上都是谢云谏在问燕栩答,谢明庭反而插不上话。谢云谏过问过大致情况后,又道:“整齐度看着还可以,对付一般小蟊贼够了,但面对真正的劲旅时只会一击即溃。你们平日都操练什么阵法呢?”

“这……”燕栩面露惭色,“说来惭愧,在下水平有限,所练不过最基础的方阵,也确实如您所言,承平日久,对付一般的山寇用不上这样的阵法,难免心生懈怠……”

“那可不行。”兄弟俩几乎同时说道。

燕栩面上赧色更深,谢云谏则看了哥哥一眼。

他们或许水火不容,或有许多分歧,但在这件事与喜欢茵茵的事上,倒是出奇的一致。

前次南下建康,他比所有人都清楚士族的野心不止是义兴这个地方,江东,迟早会成为帝国躯体里的毒疮。

江东之地自三百年前南北分裂之时便是承平之态,即便国家剧变,皇帝的姓氏换了好几个,也没动摇到士族的基本,反令他们步步做大,在一次次的皇权更替中尝尽了甜头。是以肆无忌惮地无视皇权,兼并土地,豢养部曲,再吸收百姓为他们的佃户,逐步蚕食鲸吞着国家的土地和人民,虽无窃国之名,做的事却与窃国何异?

不然,太上皇二十年前才在全国搞的土地改制,为什么就只在江东之地崩坏成这样?

眼下,女帝陛下对他们的忍耐已到了临界值,将来必会清算,而士族有钱有土地有部曲,自也不会坐以待毙。

将来,只怕还有的是仗要打。届时手里没有自卫的兵马,只会让无辜的百姓为父母官的愚钝陪葬。

“这样吧。”谢云谏回过神来,“要是你不嫌弃,我来教。”

他固然是为了追回茵茵来的,但也不会坐视江东乱局不管。

燕栩受宠若惊,当即请谢云谏入各营,向众人介绍了他的身份。

随后,谢云谏便将诸营兵马都召集到校场上,自己亲登了指挥作战的高台,开始训练众人演变军阵。

方阵、圆阵、疏阵、数阵、锥形阵、雁形阵、钩形阵、玄襄阵……曾经只在古书《孙膑兵法》中才能见到的军阵被他一一讲解得清晰明白,又亲上手指挥着整支队伍演练阵法,军容整齐又有条不紊。

“二公子可真厉害。”

校场旁边搭筑的高台上,陈栎看着那整齐划一的军阵,由衷地赞叹。

谢明庭亦看着指挥台上的青年,只见他身姿挺拔高大,背脊笔挺,此刻从容不迫地以战旗指引兵卒变换队形,当真如那传闻中的瑞兽麒麟,神采秀发,英姿飒爽。

他仿如看到了弟弟在战场上指挥着千军万马厮杀的从容风度,微微一笑,眼中亦带着赞许:“云谏本就是不世出的军事奇才,统兵作战,有卫霍之风。”

“也就是如今的柔然可汗是陛下舅氏,两朝多年交好,否则,我弟弟怎么也会是长平侯那样的人物。”

这日谢云谏在军中训练军阵一直到黄昏才离开,谢明庭又带他去了郡府,正式将他介绍给一帮掾属。只言他因丧妻郁气久结于心,圣上特意放他借妻子丧期出京散心。

这算是谢云谏第一次在义兴的公开露面事实上,早在他白日出现在城南军营时,这消息便传了出来。那盘桓在众人心头多日、已快偃旗息鼓的流言也就此不攻自破。

毕竟,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若是真的,这兄弟俩怎可能如此要好?

但也有人心下不安,认为义兴毕竟只是个小郡,圣上却特意派了两名重臣来,只怕义兴的天,很快就要变了。

“你打算何时收拾那个阳羡吴氏。”

回去的马车里,谢云谏直截了当地问。

忙碌了一日,谢明庭有些疲惫。他屈指揉揉眉心:“今年年底之前吧。”

明年开春他就要搞正式的土地改革,可郡府并没有那么多公田,而阳羡吴氏是三个家族里做的恶事最多的一家,有足够的理由拿他们开刀。也正好,杀鸡儆猴。

“那是不早了,这件事,得提上议程了。不过……”谢云谏道,倏尔诡秘一笑,“我猜,我这一来,他们很快就会狗急跳墙了。”

毕竟掌控军营这件事太敏感,只要那个阳羡吴氏不算太笨,就能猜到他们要做什么。

“你说的对。”谢明庭道。

他看弟弟一眼,兄弟二人,相视而笑:“那,就帮帮他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