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茵忙不迭从车中钻出来,婉婉一福:“这位大人,我们无意冲撞,真是对不住。小女子这厢给您陪个不是。”
对面车中出来的是位青年郎君,身着合乎品级的浅绿衣袍,清瘦挺拔,在蔚蓝天色下清新得有如一株翠竹。
尊卑有别,识茵视线如蝶规规矩矩地停栖在来人衣袍上,并未直视来人相貌。
对面的人却似怔住:“顾家妹妹。”
“怎么是你?”
这声音这称呼都是很熟悉的,以至于识茵愣了一刻才抬起眼来,视线对上,又是一怔。
来人,正是承恩伯世子,楚淮舟。
她竟在这里遇上了他。
楚淮舟显然比她更加惊讶:“顾家妹妹,你,你不是在京城吗,怎会到东阳?”
他还不知她身死之事,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谢仲凌谢龙骧托母亲向她提亲之事上。
原本,他对这老师的遗孤也有几分好感,好容易争取了父母的同意,却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家与陈留侯府定了亲事。遂向朝廷请命外放,黯然远走。
此后,京中虽一度传出谢将军身死的消息,但最后却是谢将军平安自江南返回。料想如今也该是夫妇团聚、恩爱和睦之时,又怎会叫她独自一人流落东阳?
四周都是考究的视线,作为一个身死名消的人,识茵难免惶恐。红唇颤颤地:“此事……说来话长。”
“那顾家妹妹现下是孤身一人吗?”
她点点头。
她一个弱女子,怎能独自在外生活。楚淮舟神色渐渐凝重:“那你先随我回县衙,我们回去再说。”
楚淮舟君子风度,主动将车厢让出来与她,自己则换乘了马匹,与她一道返回了县衙。
“顾家妹妹,你现在可以说了。”
延她入会客的花厅坐下,楚淮舟温声道。
四周仆役都已屏退,为着避嫌,门窗皆洞开。但眼下识茵却顾不得那么许多。她情急地跪下来:“豺狼在后,小妹已经走投无路,求兄长庇佑!”
楚淮舟忙上手去扶:“妹妹这是何意!”
她坚持不肯起,双眸含泪,依着前时对薛夫人的说辞将这半年以来发生的事说了,唯隐去了自己被关密室□□的事。楚淮舟大骇:“世上竟有这般荒唐的事!”
那与他同年中榜的状元郎他也是见过的,印象中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物,背地里竟会做出强占弟妇的事。
而以识茵话中之意,岂不是,岂不是这件事也是陛下所默许的……
胸腔里心脏砰砰乱跳,他心中明白,陛下器重陈留侯,识茵身死的事,必然是得她同意,不能再翻出明面上的了。但茵妹妹,又何其无辜?
“你先起来。”对她的怜惜最终压下了心间的那点顾忌,青年郎君神色坚定,玉质温润,“这些天,你就先住在我家中,我住在县衙,对外宣称你是我表妹。”
“等过些日子,若你想回京与谢将军团聚,或是去扶风你舅舅家,都可以。”
“小妹多谢兄长。”识茵感激地说。
到底也是自己曾想嫁与的人,楚淮舟她是信得过的。她也没有办法了,谢明庭那个人再阴狡不过,并不是那么好骗的,仅靠她自己,只怕没有办法躲过去……
况且,她这次出逃,定是惹恼了他。若再被抓回去,这一次,连那装出来的温柔也不会再有了,等待她的,只会是变本加厉的报复。
*
事实证明,顾识茵的顾虑并没有错,她前脚才进县衙,后脚,谢明庭几人就已入城。
他策马走在东阳县修砌平整的石板路上,视线流水般渡过两侧街巷,怀中,汤圆儿正努力扒着他腰间系着的蹀躞带维持着不掉下去。
他似在寻人,实则有些心不在焉。此时距离顾识茵出逃也才半日,他却已经忍不住担心起来。
虽说他一向相信自己的判断,但白鹿山下的官道连接好几个郡县,万一她没有来东阳呢?她一个人,什么也没带,就算薛姮为她备了盘缠,她一个弱女子,无异于小儿抱金于闹市,若是碰见了不怀好意的人可怎么办?
诸如此类的担忧有如汹涌奔腾的海浪,一重又一重地涌上来,谢明庭忍不住开口:“去县衙。”
原本,他还想着放她在外面待几天,撞了南墙自会死心;原本,他还担心大张旗鼓地张贴寻人启事会打草惊蛇,可这些,比起她的安危,简直不值一提。
县衙之中,才将识茵送回自己私宅中的楚淮舟也收到了那封引荐信与他来拜见的消息,不由微微嘀咕出声:“怎么这么快?”
这光风霁月的状元郎,难道是属狗的不成?闻着味儿就追了过来?
对方的品级远在自己之上,又有封先生的书信。他只能前往府衙门口迎接:“在下东阳县令楚淮舟,不知陈留侯光临,有失远迎,还望侯爷见谅。”
“无碍。”谢明庭抱着汤圆儿,面色柔和,于天光下竟也有几分温润君子的假象,“在下初来贵宝地,叨扰贤兄,心里尚且不安,又何来见谅之说。”
二人一边寒暄着一边走向县衙中惯来待人接物的那间花厅,谢明庭道:“我记得贤兄也是永贞二年的进士?我们是同榜?”
“在下可没有那个天分。”楚淮舟有些不好意思,“比起侯爷的高中状元,在下只是通过了明经考试,忝列二十七名而已。”
大魏的科举分为明经与进士两种,其中明经较为简单,只需熟读经书便能考上。但进士科却甚为严格,录取的人数也仅有明经科的十分之一,何况是状元之位。
“楚兄不必妄自菲薄。”谢明庭道,“难怪在下总觉得楚兄眼熟得很,像是在哪里见过。对了,楚兄可也曾在太学进过学么?”
“侯爷真是好记性。”不过几句寒暄的话,楚淮舟也没放在心上,“在下少年时曾在太学学习经义。”
谢明庭颔首微笑:“是了,我也曾在太学进学三年,那我们就算是同窗之谊了。”
说话的这一阵间,二人已到了那间惯常用来招待客人的花厅门口。原本一直安安静静伏在谢明庭怀中的汤圆儿忽然变得躁动起来,自他臂弯里一跃而下,朝花厅间跑去。
谢明庭轻叱一声:“汤圆儿!”
汤圆儿头也未回,仍旧焦灼地在花厅的桌子椅子间乱蹿,似在寻找着什么,躁动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