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吃饭的时候,他便一直学着老师的样子给识茵夹菜,当着众人的面,温柔脉脉的样子,像极了一对恩爱夫妻。
识茵却是惊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全身如坐针毡。只当他是今夜又要对她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云云。
用过饭后,谢明庭按例去了封衡的书房讨论即将赴州郡开展的改革之事,识茵则留在了薛夫人身边,助她将藏书楼中束之高阁的竹简搬出来晾晒。
封荷也在旁边帮忙。她既念着自己的事,便想了个法子支开她:“小荷妹妹,近来夜里冷,汤圆儿有些着凉,今晨一直恹恹的。不知书院里有没有多的小一点的巾褥,也好给它做个窝。”
封荷近来很喜欢汤圆儿,此时也不疑有他,很高兴地答应了:“这有什么,茵姐姐等着,我现在就去拿!”
少女说着,已如一缕红色的风跑远了。薛姮心下已料到她有话对自己说,不动声色地抱起一挪已经晒好的竹简,返回楼中。
识茵亦跟了进去。才一进门,便撩裙跪下了:“识茵有一事想向师母相求!”
薛姮神色慈爱:“好孩子,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
她不肯起,唯担忧地看了看门边寂寂垂地的毡幔,薛姮会意,将门掩上后,将人带入了卧室:
“现在你可以说了。”
识茵很快调整好表情,哽咽着开口:“妾想求师母放我走。”
“这是为何?”薛姮诧异地问,“他对你不好么?”
“您可能不知道,我并不是谢明庭的妻子,我也不姓苏,我姓顾,我叫顾识茵,我是他弟弟的妻子、同他的弟妹……”
睫边蕴出一点眼泪,思路却清晰无比,她将连月来的种种拣重点说了:“……谢明庭心思深沉,根本不是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温润如玉。他制造大火将我假死,又把我关在他院子底下的密室,却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具尸体糊弄云谏。云谏为我下葬之时,他就在密室里欺辱我……”
说至此处,她语声哽咽,似再说不下去。唯跪下去深深而拜:“妾再不想如这般毫无尊严地被他囚在身边了,求夫人帮一帮妾,妾实在是走投无路……”
薛姮听得心惊肉跳,美目哀哀蕴着悲伤。当闻及她竟被谢明庭像对待犯人一样关起来时,更是心疼地落了眼泪:“他竟这样对你?”
明庭那个人,外表是何等清风朗月,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骨子里竟是这般的阴戾偏执。为了迫人低头,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就连那个人,恶贯满盈,都不曾用锁链锁过她……
谢明庭如此会伪装,说出去谁能相信?而他这样对弟弟的妻子,罔顾人伦律法,又要人家如何能喜欢他?
短短的几句话间,顾识茵已经十分确定这位和自己有着相同遭遇的夫人是同情她的,为了争取她的支持,便将谢明庭对她的虐待添油加醋地说了,听得薛姮愈发心疼。拿帕子拭了拭泪,缓缓问:“那你是想回到云谏身边吗?”
识茵闻言,静默片刻,最终却摇了摇头。
“我知道云谏很好。”她哑声道,“可是我骗了他,我配不上他。况且他斗不过他哥哥,也护不住我。若是回到他身边,将来,一定还会祸患无穷。我实在不想再和他们家有什么瓜葛了……”
薛姮神色慢慢变得凝重:“可你一个弱女子要如何在世上生存,这世道于女子,总是艰难的。”
识茵摇头:“妾不怕。”
“妾识字,也有手艺。再说了当今不是可以立女户吗,妾可以立女户,自力更生,只有妾还有一口气在,总能存活下去的。但我不能……我不能是男人的笼中鸟,一辈子只能仰人鼻息而活,毫无自由……”
少女跪伏在地诉说着对自由的渴望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那个自己。薛姮攥着帕子的手越来越紧,最终缓缓放下,将她扶了起来:“知道了。”
“放心吧,有我在,不会将你交出去的。”
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识茵心间一喜,眉眼都溢出几分欢欣:“妾谢过夫人。”
于是,当谢明庭在崇明书院暂住了几日、顾忌着上任时间不得不继续行路之时,顾识茵不见了。
第52章 (原48/49)
◎楚淮舟,是她曾喜欢的人◎
顾识茵是趁清晨离开的。
天公作美, 前一夜下了场霏霏细雨,天气湿润,她起身的时候, 身侧的人犹在熟睡。
昨夜备给他的饭食里下了微量的蒙汗药, 她上手去推, 连带着轻唤了声也没回应,她迅速起身更衣。
她没带任何行李,临出门时,睡在篾箩里的汤圆儿却被惊醒,从篾箩里跳下来, 跳到她手臂上,依赖地蹭着她莹白的一截下颌,不住地发出喵呜喵呜的可怜叫声。
汤圆儿是被她从伊阙捡回来的, 事到临了,要抛弃这可怜的小猫她也心有不忍,然事急从权, 再是不忍她也只得将它抱回篾箩里安置,没任何留恋地离开。
薛夫人及其侍女已经等候在书院正门处,将打包好的包裹塞进她怀中:“这里是二十两碎银和一些干粮, 还有入城的引荐信。”
“此去往东, 走十五里路即是东阳县城。我的人会送你入城,你且在城中暂避一避, 等到明庭醒来,定是以为你回京去了。届时他走后, 我再想办法送你回京。”
大隐隐于市, 识茵自然明白, 她感激地红了眼圈:“夫人的大恩大德, 妾没齿难忘。来日必当结草衔环、作牛作马,报答夫人恩情。”
薛夫人莞尔:“别说这些了,时候不早了,快走吧。等到他醒来就来不及了。”
识茵再度向薛夫人叩首致谢,就此下山。
早有马车等候在山脚,即接上了头,二话不说拉着识茵往东阳县城去。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马车里,识茵斟酌着问车外赶车的书院仆役:“这位小哥,夫人让你送我去东阳,可我没有路引,只有一封夫人给我的引荐信,这能成么?”
不怪她担心,历来百姓离开自己籍贯所在去往别的郡县皆须路引,若无路引,便连城门都进不去。这也是她同意薛夫人去东阳暂避风头的提议的原因。
仆役不无得意地答:“您这就不知道了,咱们院长和院长夫人在东阳名望可高了,那东阳县的楚县令还曾是咱们院长的学生呢,夫人的引荐信,自然管用。”
“楚县令?”
“是啊,也是从京城来的,还是个什么世子,家中有爵位的,姓楚,别的,小的就不知道了……”
京城来的,世子,姓楚。
车内,识茵渐渐陷入沉思。
满足这三样条件的人她倒是认识一个,那是她父亲的学生,承恩伯世子楚淮舟。他少年时在太学学经,父亲曾教过他,也是因了这一层关系,父亲死后,他对她也颇为照顾,逢年过节总要送些节礼接济她,以至于她曾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为他苦学棋艺,想要攀上这门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