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郡主回过头,是长子带着陈砾走了过来。
“先救火,把二公子扶去休息。”他神色淡然地说。美玉般俊美无俦的面颜在月光下透出深深阴翳。
今夜的一应事情皆为他策划,众人心知肚明,世子只怕是打算独占少夫人了。几个知道内里的仆妇噤若寒蝉,扶着谢云谏下去了。谢明庭又对陈砾道:“保险起见,给他喂点东西。”
“侯爷……”陈砾改了口,还想禀报顾识茵的事,他只漠然点了点头。
武威郡主恨恨瞪着儿子:“你可真是你父亲的好儿子!”
今夜之前,她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做到这个地步。
谢明庭只笑,淡淡然看她:“走到今天这一步,母亲也有责任。”
“是我的责任吗?”武威郡主当即火冒三丈,“是我按着你和她上|床的吗?是我逼着你瞒着你弟弟的?现在知道推我头上了?”
“儿没有推卸责任。”谢明庭面无表情地道,“她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不要她与我分开,就连她自己,也不可以将她从我身边带走。
至于将来如何,雷霆雨露,我自去领。”
“还有,您不配提父亲,以后别再提了。”
说完这一句,他轻轻拂开陈砾走了过去。身后,武威郡主面色乍白。
“这真是……”她气急败坏地要骂儿子,然忆起他那毫无感情的末句,竟如被慑住一般,硬生生地忍下。
*
谢明庭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往了鹿鸣院后的竹林,坐于白石之上,横琴在膝,十指轻拂。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是上古时流传下来的琴曲,叫《风入松》。
琴声悠扬,如绵延不断的水纹,一声一声,在竹叶萧萧中扩散,寥远清旷。于寂静长夜中,有如从亘古长夜里而来的苍然寂寥。
夜风肆虐,明月如霜,将竹林中纷飞的竹叶都渡上一层明莹莹的白霜,千片万片,若疾雨朝他打去。他仍浑然不觉,闭眸抚琴,披散的长发在夜风中轻扬。
不远处的天空,大火依旧烈烈。
这场火直至半夜才完全扑灭,大火不仅烧毁了麒麟院,连与它相隔不远的鹿鸣院也没能幸免,被烧毁三间厢房两间抱厦,锦茵芳树皆成枯骨。
次日,谢云谏醒来时已是在母亲的临光院中,房中一应挂上丧幡,入目是刺眼的苍白。一缕晨光自窗间泄进,兄长谢明庭正坐在床畔:
“节哀顺变。”
“母亲已命人将新妇停灵在商阳院,你去看看吧。”
他眼中情绪掩在低垂的睫翼之下,那张始终有如古井无波的脸,直至此时也是冷冷冰冰的,声音亦然。
谢云谏一瞬红了眼眶,滚滚落下热泪。
他之所以下江南,制造这场假死,不就是为了立功给她另挣一份家业么?
可现在,他才刚获爵位,还没来得及让茵茵受封诰命,便已天人永隔。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上天就好似给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分明昨天他走时茵茵还好好的,现在……
“我去看看她。”他擦了泪,脚步虚浮地下榻。谢明庭也未拦他,亲自取了搭在架上的衣裳替他披上,送他过去。
云谏历来重情,一时放不下也是情理之中,也总要他亲自看上一眼他才会相信。
他也知道这事瞒不了多久,云谏是武人,却不是傻子。
反正,再过几天他就该走了。等到那时候,云谏就是想追究也晚了。
新妇的灵堂设在商阳院,这本是处废弃的院子,因谢云谏的麒麟院已被烧毁,便选了此处。
门户洞开的正厅内已经摆放了一尊丧床,上面放置着少女的尸体,用白布盖着脸。其后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大大的“奠”字,四处亦挂着丧幡、祭幛、引魂旌等,触目皆白。
丧床的四周摆放了一圈圈白色蜡烛,像是一盏盏引魂灯,引领着少女的魂魄归于永生。棺椁之前另置了个火盆,几名侍女正蹲坐在火盆前幽幽地哭,一边往火盆里撒着纸钱。
“二公子。”见他进来,几人忙都行礼。
“你们都下去。”他哑声说。
几个侍女默然无应,她们也是新买进府的奴隶,一切自然遵从主家吩咐。谢云谏又焦急地走进屋来,先要开棺察验,又因走得太急,险些被门槛绊倒。谢明庭在后搀扶了一把。
尸体上既蒙着白布,他上手要去揭,却被兄长拦住:“你还是别看的好。”
“新妇的脸已被大火烧去,若是她还活着,定然不会愿意你见到这样的她。”
谢云谏长叹一声,潸然泪落:“我想再看看她。”
他眼中泪光闪烁,固执地掀开了白布一角,当目及那张已经被烧成黑炭的脸时,双泪再止不住,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历来皆以刚强面目示人的青年郎君,此刻泣不成声,回身紧紧抱住了兄长。
谢明庭由着弟弟抱着自己哭,就像是很多年前他和人比赛骑马输了后扑进他怀里来嚎啕大哭一般,亦或是他心爱的小狗死去之时,他也总是这般伤心的。
云谏,从来就是一个温软良善的郎君啊……茵茵死了,他自然是会伤心的。谢明庭想。
“别哭。”
手抚着弟弟的背,他淡淡然说:“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弟妹既从天地之间来,如今也只是回归于天地罢了。并没有什么可值得伤心的。”
“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向前看吧。”
谢明庭自幼学的是庄老,安慰起人来也是道家那一套,轻飘飘的,自然也不能给人以慰藉。谢云谏泪水潸然,头依旧埋在哥哥温暖宽阔的肩上,仍在轻轻地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