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1 / 1)

女帝陛下不胜酒力,早已被宫人扶去了后殿。这会儿叫他过去,自是有要事相商。

谢明庭心下已然料到,遂向封思远请辞:“下臣先失陪一下。”

封思远微笑颔首:“去吧。”

谢云谏还有些担心陛下会恼了兄长,视线眼巴巴地追随他身影。谢明庭又特意嘱咐他:“阿弟,你记得等我。”

总要同他一起回去,一起瞧见大火烧起来,才算稳妥。

谢云谏没多想,一口答应下来:“知道了,快去吧。”

谢明庭遂跟随宫人前往后殿。殿中帘幕低垂,龙涎馥馥,那被传醉酒的女帝陛下正眼神清明地坐在书案边,闲闲拨弄着案上的珍珑棋子。

冠服完整,一丝不乱。

“来了?”知道是他,女帝陛下目未斜视。

谢明庭跪伏下去,行叩拜礼。女帝也不叫他起来,只冷淡问道:“你一定要走?”

谢明庭面色沉静:“回陛下,陛下的旨意都已下达,难道还可以反悔吗?”

“也是。”女帝自嘲笑笑,她在围屏矮榻上坐下,侧过目来似笑非笑地睨他,“谢有思啊谢有思,让你留在京城辅佐朕,有那么难吗?”

她语气闲适,眸光却如锐利的箭。谢明庭沉默了一瞬才答道:“臣非是不愿意辅佐陛下,只是臣实在不好再留在京中,留在大理寺卿的这个位置上了。”

“身为大理寺卿,却与弟妹相通,知法犯法,不能为百姓之表率。事情传出去,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臣给天下臣民以交代,臣又要如何自处。是故臣只能外放。”

“那你就那么确信你外放了,他们就会放过你?”女帝手搦棋子,缓缓冷笑,“你还不知道,这几天已经有参你的折子了,只不过全被朕压了下去。你应当知晓,流言蜚语会不会成真,只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譬如你与顾氏的事,倘若你肯就此放手,朕自然可以替你瞒下去。谁要敢诬告你,朕就将他处死。”

他摇头,缓慢而坚定:“臣不会放手。”

“顾氏既是臣妻子,既是妻子,焉有让给旁人之理。”

这竟是说要将弟弟的妻子霸占到底了。

女帝眼中微微沉凝。

兄弟两个都是她的肱股之臣,女帝无意偏袒于谁。但谢有思的不会放手却会令她失去一个能臣,自然不悦。

谢明庭又接着说了下去:“其实陛下为什么非得要臣留在京中呢。京官也好,地方官也好,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终究是在为陛下效力。”

“以臣如今的境况,已经不适合留在大理寺这个部门了。但究臣之本意,并非不愿为陛下马前卒。”

“哦?”女帝来了兴趣,懒洋洋掀眸瞧了他一眼,“你知道朕留你在京中想做什么?”

“陛下知臣,臣知陛下,国家疆域广袤,多年承平,正是发展民生的好时候。陛下是有抱负的君主,自然不会放过这一发展之机。”

“臣要说的话都在这里了,还请陛下过目。”

说着,他奉上一卷厚厚的书文,正是这些天废寝忘食所写的万言书。

女帝接过,随手翻了翻,皆富国富民之策,条条款款,条理清晰,显然非是应付敷衍,而是历经了一番深思熟虑。心下便柔和许多。

嘴上仍道:“所以呢,这与你不愿留京又有什么关系?你既知道朕想做什么,也给朕留了对策,自当在京主持。”

谢明庭却摇了摇头:“这只是臣之构想,然臣毕竟未有地方为官之经验,不曾亲自治理民生,一切不过纸上谈兵。这次外放,臣便正好拿这些政策在所治州郡试水,以验成效。将来,若陛下还记得臣,便是臣报答陛下的信重之时。”

女帝仍在过目他的万言书,嘴上问:“你要多长时间?”

“至少三年。”

“朕只给你一年。”女帝道,“一年之后,你回京,朕再来检验汝之成效。”

实则一年时间未免操之过急,有些政策短时间内是看不出什么成效或弊端的,但谢明庭知晓,女帝要的,只是他的肝脑涂地,这时再拒绝便有些不知好歹了。

他跪伏下去谢恩,又道:“陛下,有一言臣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

“陛下身为女子,奉宗庙,承天命,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难免会受到误解与苛责。”

“当年,太上皇为能使陛下上位,杀的杀,流放的流放,用尽了铁血手段。如今陛下也不必在意这一时的仁名清名,反被掣肘。当务之急,是把权力牢牢抓住自己手中,权不下移,建立功绩。那些反对之人,该贬则贬,该杀则杀,实在不必顾及什么。”

“治世必用重典,况且倘若陛下有心改制,与世家争利让于百姓,将来,是一定会遭受阵痛与反扑的。您一时的仁慈,并不能换回那些心怀叵测之人的忠诚。”

“就比如立后纳妃这件事上,人主富有四海,妃嫔动以千数,然陛下既为女主,顾忌着流言,所宠幸不过一人,却依然要遭至朝廷与民间的非议。实则这又有什么好避讳的呢?历来评价帝王,不会看帝王的后宫有多少妃嫔媵嫱,而在于帝王的功绩。故臣望陛下不以为讳,而且不必讳也。”

他原本还是在劝女帝陛下要杀人立威,打压那些个表面温顺实则背地反动的高门大族,不必在意私德。说至末句,却话锋一转,谈起了女帝陛下的内帷之事。

嬴怀瑜心间却也明白,这是在给周玄英上眼药呢。玄英阴了他,所以他就这般报复玄英。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你这么说,就不怕朕将你留下来,让你入宫侍奉?”

谢明庭神色俨敬:“陛下是臣的君主,臣为一方父母,替陛下治理州郡,便是在侍奉陛下。”

今夜叫他入殿,原本是想试探他的忠心,后面这些话也不过闲谈。女帝心中明白他是非走不可了,唯笑了笑:“行了。你的忠心朕明白了。”

“回去吧,走的那日不必再来宫中觐见了。”

“臣叩谢陛下。”谢明庭再度行过跪拜礼。

这一番君臣问对耗费不少时间,如是,谢明庭从清徽殿中出来时,已近子时。

殿中朝臣去了大半,谢云谏同周玄英坐在一块儿,正在等他,见他出来,忙迎上去:“哥。”

因记着识茵不喜他喝酒的话,他今夜硬是撑住了一轮又一轮来恭贺他的敬酒,然兄长一直不出来,来找他敬酒的朝臣们便越来越多,好在是有玄英在,才替他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