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1 / 1)

为什么,就因为云谏占了个她丈夫的名头吗?

可她的丈夫,不是他吗?

地上滚落的红宝石宛如鲜血一般醒目,尖锐地刺痛他。他缓步走进去,弯腰轻轻拾起了两枚断钗。

雕刻了花纹凹凸不平的金钗硌得手心伤口阵阵尖锐的刺痛,谢明庭却浑然不觉。他将断钗收好,拂袖而去,卷起的风将飘入檐下来的银杏叶打得凌乱纷纷。

回廊里识茵一直低着头,不敢回头去看谢明庭是何表情。一直到与他甩开距离了才低低地嗔身畔的青年:“你怎么这样啊。”

“好好的步摇钗子,非得掰成两段,这不是浪费东西么!”

谢云谏也有些不好意思。

那到底是茵茵买回来的步摇,想也是经过一番挑选的,是她的爱物,却被自己冒冒失失地弄断,她生气也是情理之中。忙道:“你别生气啊,是我太鲁莽了,我回头再给你买几支好的好不好?”

识茵无言。

她自不是心疼那支步摇,她只是担心会引起那个人的疯病罢了。换作是自己,辛苦做出的东西被人随意折断,心里也是不会好受的。

可云谏也是不小心,并无恶意。但愿,谢明庭能想开些吧,谁叫他做的东西质量那么差呢。识茵悄悄地想。

因了这事,在佛堂里抄经书时她都有些心神不宁,担心谢明庭受了刺激又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不知不觉倒写废了好几张纸。后来才在经文的熏陶下渐渐沉下心去,恭恭敬敬地抄写了一个下午。

泥金的笔,秀丽的簪花小楷,行在靛蓝厚实的麻纸上,在入窗夕阳的照耀下华若云锦,熠熠生辉。已经搁笔的谢云谏探过头来,由衷地赞美:“茵茵的字可真好看。不像我,一整个大老粗。”

二人近来愈发亲密,他侧过脸说话时,头就几乎搁在她肩上。二人对面的书案前正坐着谢明庭,察觉到那道熟悉的目光,识茵心下十分地不自在。她微微侧身避开谢云谏:“云谏的字也写得很好啊,像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军。”

谢云谏嘿嘿地笑:“那都是长兄教的好。”

他的字原本算不得好,鬼画桃符一样,父母宠溺,也不舍得苛求他太多,是哥哥回来后硬拿着戒尺逼着他练的,甚至手把手带着他重新学了字体结构,才有如今金戈铁马、大气磅礴的笔锋。

他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后来到了凉州,见了同僚下属那宛如狗爬的字体才知自己这一手好字有多么难得。

想到这儿,他又凑到哥哥的书案边:“哥,你抄到哪里了啊?”

他们抄写的乃是《地藏经》,凡一万五千言,仅仅一个下午自是抄不完的,即使是写字较快的谢云谏,也才抄完第一部 分。

谢明庭神色冷淡,并不言语。他面前的书案上,麻黄书卷徐徐新铺,其上空空如也,却是一个字也没有。

谢云谏觉得奇怪:“你怎么一个字也没写啊。”

他们来清水寺不就是因为要替父亲抄往生的经书吗,怎么茵茵一个与父亲素未谋面的新妇都抄得那样认真,他却一字未动。

谢明庭冷冷睨他一眼,不应,拂袖起身走出佛堂,穿堂的风吹得他衣袂飘飖欲举,犹似他周身气息的冷。

谢云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又是怎么了?

长兄什么也没说,可他怎么觉得,长兄像是在生气的样子?

夜间,白露降霜,月色晴明。

已至深秋,洛阳的夜一日比一日寒冷。识茵拢了拢侍女备好的狐裘,呵了呵变得冰凉的手,走到窗边第三边确认着窗已落锁。

她有些不安,担心他会翻窗进来,回房后第一件事便是将窗从屋内落锁,又遣散丫鬟们,房门反锁,再三检查过没有疏漏后才稍稍安定了些。

俄而响起轻轻的敲门声,识茵后背一凉,一颗心一瞬跃至了喉口。

她不敢应,然而再要想熄灯装睡也为时已晚,踌躇半晌才磕磕绊绊地问:“是谁?”

门外的声音却出乎意料:“是我。”

是云谏。

她心里一松,忙将门打开。屋外立着的青年抱着被子迅速跻身进来,将门死死掩住重新上锁,动作一气呵成而神色慌张。识茵不禁有些懵:“你怎么来了。”

谢云谏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又露出那幅幼犬般可怜兮兮的神情:“夜里冷,我怕你凉着了又没人伺候所以过来。你不想和我一起睡吗?”

“你胡说什么呀!”识茵羞红了脸,“母亲白日不是说了吗,不许胡闹!”

“我不胡闹啊。”谢云谏反倒奇怪地看着她,“我不是怕你冷才过来的么,我睡桌上就行。再说了这是在寺庙,我能做什么?”

识茵哑口无言,又不可能搬出他哥哥的所作所为反驳他,转念又一想,有他在,也省得谢明庭半夜发疯来爬窗。

房间尚算宽绰,隔着一扇屏风,也算能井水不犯河水。熄了灯后,识茵背身朝着墙壁,心烦意乱。

谢云谏也没有睡着。

他借着稀薄月光看着屏风,轻轻唤她:“茵茵?”

识茵沉默一息,还是答了他:“怎么了。”

“我前几天已让谢徐找好了宅子,正在置办家具。我的任命也快下来了,陛下有意把我留在禁军里,不会再外放,等我履新,我们就搬过去好不好?”

“日后,就不会再有人打扰我们了。”

谢云谏其实能隐隐感觉得到,茵茵不喜欢哥哥和母亲,而母亲和哥哥也并不是表面上的那样和蔼。就如今日,哥哥看茵茵的眼神,恨不得啖她之肉一般,仅仅只是因为他认定是茵茵阻碍了他去抄经。

真不知道,他不在的这段日子,他的茵茵明里暗里受了多少委屈。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茵茵温柔和顺,善良美丽,简直是世上最美好的女孩子。唯一的不足之处,只在于出身。

若只是因为门第,不止于此。他已向家中老仆悄悄打听过了,母亲,果然是知道她母亲的事的。那位岳母大人当年在京城画坛里很有名,女扮男装之事泄露后,那些个高门主妇认定了她以美色勾引她们的丈夫,百般诋毁她的名声。父亲,当年恰也是那个圈子的,虽然二人并无往来,但母亲一向反对父亲绘画,心有介怀也是情理之中。

想来当初母亲不愿同意便是为了这个,而他还以为仅仅只是因为母亲嫌她门第过低……

黑暗里,识茵久久没有回答。

她本就对云谏有愧,此时见他全然为自己考虑,更是羞愧得心中难过。她轻轻吸了吸鼻子:“你不久就要上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