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1 / 1)

真是个狐狸精!

武威郡主一肚子的不喜。

这顾氏女,虽是个美人也没美到天仙的模样,她好好的两个儿子,怎么就非她不可了?

她面上堆出和蔼的笑,俨然一位疼爱儿媳的好婆母:“行了,身子要紧,你先回去休息吧。下午若是还不舒坦,也不必再去佛堂里抄经。”

“咱们只是来此小住几日,不是在家,不必日日晨昏定省。也省得这小子在背后骂我是恶婆婆苛待新妇!”

“儿知晓了。谢母亲体谅。”识茵婉顺地低头行礼。

背心仍旧黏着道视线,炽热专注,知道那个人还看着自己,识茵浑身也不自在起来。

谢云谏嘿嘿傻笑,嘴甜地恭维起母亲:“我娘怎会是恶婆婆呢,天下可没有比我娘还疼儿子儿媳的了。”

“行了。”武威郡主瞪他一眼,嗔怪说道,“你也不必和我说这些虚假的好听话!我只有一句,这是在寺庙,咱们更是为了给你父亲抄写往生经,心不诚则不灵,夜里不许胡闹,听到没有?”

谢云谏忙叫屈:“我哪有啊,我都不和茵茵睡一个房间,我倒是想胡闹呢……”

这话并非说给他听,武威郡主不欲和幼子多言:“心里知道就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谢明庭于是率先行礼告退,谢云谏与识茵随后。当他走至门边时,回头看了一眼。云谏正亲密地扶着那本属于他的小娘子,有说有笑地出门。

识茵亦微微仰着脸含着笑意望他,当真是夫妇恩爱、琴瑟和鸣。

那似乎是与他骤然割裂开的一个世界,让他想起幼时寄居建康的时候,上元佳节,闹市观灯。叔父一家走在前面,说说笑笑,亲密和睦。唯剩他一个人立在人潮里,看众生熙攘万家团圆。

现在想来,人世间一切团圆的字眼,譬如父慈子孝,譬如兄友弟恭,都与他无关。直至七岁时弟弟从洛阳南来、牵住了他的手,从此他再不是一个人。不管去哪里,再不会被落下。

在云谏眼里,他们是双生兄弟,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什么都可以共享。

但现在,也终于有了不可共享的人,不可共享的事……

两个人都没有看见他。谢明庭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唯似被刀剜去一块,鲜血淋漓地疼。他眉宇微微一动,转身离开。

*

回到房间后,识茵叫了水,洗去残留的云魂雨魄,才觉身心通泰了些。

案上的紫檀嵌玉方盘上已摆放了两碗熬好的汤药,一碗避子,一碗驱寒,她想也没想地端过那碗,仰头一饮而尽。

谢云谏这时溜了进来,疑惑地问:“怎么有两碗药啊。”

她随意撒了个谎:“那是我之前抓的调理身子的药,刚好叫她们熬了一碗。”

谢云谏没多想,将蜜饯递给她,视线不经意掠过她发顶,“咦,你头上这支金钗哪里来的,从前倒是没见你戴过。”

她身上另换了一身淡粉色绣折枝花襦裙,轻薄的披帛若云雾一般,风吹衣袂飘摇举。然为着与衣裳作配,头上的首饰就素净了许多,唯剩了那支金镶红宝石鸾鸟金步摇,点缀在绿鬓之间,光映玉颜,璀璨夺目。

她戴这支钗本就是为了安抚住谢明庭,并非她真的多么喜欢他送的礼物。又是在云谏面前,识茵不免有几分心虚。道:“你没回来时我在北市买的,好看吗?”

谢云谏绞尽脑汁想着夸赞的话,最终却扑哧笑出声来:“北市哪家店铺这么缺德,连我们将军夫人也敢骗啊。”

“你看啊,这步摇选材虽还不错,但做工粗劣,宝石镶嵌得也不牢固,像是学徒做的,还是初学的那种,我甚至怀疑……”

他说着,将步摇取下,握于掌心稍稍用力地一握,“……我一只手,就能将它折断。”

他话音才落,“咔”的一声清脆,钗身与钗尾应声分离。银杏铺陈的庭下,才刚刚走至门边的谢明庭忽然身形一顿。

识茵如受惊吓,不自禁站起身来,宛如做错事的孩子般瑟缩看向他,看也不敢看那支断钗一眼。

谢明庭却没有看她。

他一双眼仍黑黢黢地落在弟弟握着断钗的手上,视线近乎凝滞,谢云谏不明所以,一把丢开步摇唤他:“哥,你怎么过来了!”

砰砰两声轻微清脆,是断掉的钗身钗尾调在了木制的地板上。步摇上镶嵌的红宝石被迫脱落,在地板上咕噜咕噜滚着,一阵窸窣之声。他视线慢慢收回来,嗓音尚且平静:“寺里的僧弥已将经书送到,你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做什么。”

视线又落在识茵身上,一寸寸扫过她头上钗环,眸中平静得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薄唇冷冷逸出清冷四字:“弟妹也在。”

室中的气氛,一瞬就冷了下来。

第44章 (原39)

◎清水寺(二)◎

“弟妹”两个字轻飘飘的, 宛如落雪落在识茵发顶,头皮都为之一凉。

视线有短暂的交汇,他目光冷沉, 如风刀霜剑迫到脸上, 似一种无声的质问。识茵藏在袖中的手不由攥紧, 微微侧脸,心虚避开。

心间却有些恼。步摇断了,难道不怪他自己做得不牢固?和她有什么关系?

当着云谏的面儿他就敢这般肆无忌惮地看她,他还真是玩这种近乎偷.情的把戏玩上瘾了!

他视线实在太过阴戾冷寒,明显是发怒, 谢云谏犹当兄长是在责怪妻子耽误了自己抄经的时间,忙拽起识茵的手:“长兄提醒的是,我们这就去。”

说着, 他另选了两支玉兰花簪往识茵头上一戴,看也没看地上滚落的步摇一眼,拉着她匆匆出门。

二人身影如疾风一阵, 自身边掠过,熟悉的茉莉幽香似轻纱拂过鼻尖,谢明庭恍惚回过神来。

鹅黄色的披帛如云在风中舞动,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 女孩子纤细袅娜的身影却似轻烟一缕自指尖滑走。谢明庭立在门畔,看着弟弟拉住她的手从自己身边掠过, 看着他们亲密无间地并肩走在回廊下,再看着她头上新簪的碧玉簪子在她鬓上如春幡轻舞……

他收回视线, 怔怔地, 复将目光转向地板上那支分崩离析的断钗。

他废寝忘食、做了两天两夜的东西, 此刻却被弃如敝履。

她愿意戴上云谏的簪子, 但他的,就可以交由云谏,一分为二,随意弃置。

她愿意对云谏笑脸相迎,亲亲抱抱,毫无顾忌。对他便是冷脸相迎,满口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