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度磕了个头,背脊若雨中花枝轻颤。这回再不是方才的伪装,而是后怕。
她再蠢笨也不会认为她父兄被擒是她告密的结果,自己上山不过两刻钟的功夫捷报便递了上来,只能说明帝后早料到了。令姒庆幸自己走了这一遭险棋,及时与父兄划清了界限,置身事外。
又有些遗憾,此行既无功,是不能提什么要求了,只能行此迂回之术了。她这四妹妹往日就待她不错,这回……应该是会帮她的吧?
“朕不能留你在皇后身边。”
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口的却是皇帝,“汝虽是皇后族人,朕一再容忍汝父,可汝父却辜负朕的信任,意欲行此谋反之事,朕要再留你在皇后身边,岂不是叫人议论朕姑息养奸。”
令姒未曾想到他竟会拒绝得如此直截了当,怔了一瞬,眼眶里顷刻泛起涩然,如朵开在濛濛山雨里的山茶花,纤美细弱。
嬴昭却瞧也没瞧她,漠然转首向折枝同朱缨两个:“送萧三娘子下山,暂时送回萧府,无朕命令不得外出。”
这是等同于幽禁了。
令姒心里一片冷寒。
原本,父兄谋反,她作为在室女是一定会被牵连的,在父兄罪名尚未定下之前,等待她的也就是这个处决。可她毕竟长路奔袭来给他们报了信,陛下却全然不肯宽恕……
念阮于心不忍,想要再劝两句,令姒噙泪盈盈一拜,知趣地谢恩退下了。
“你是要故意气朕是不是。”
令姒走后,嬴昭微怒拂袖,责备地看向念阮,“那是朕赠予你的,你怎能随意赐给旁人佩戴?!”
“那是折枝那妮子自作主张,陛下所赠,妾怎敢拿来赏人。”念阮菱口微张,露了个无奈的笑,轻握住他大手温言解释。
“你的女侍中,自然是听从你的吩咐,怎敢自作主张。”
他仍是不信。念阮也不知要如何辩解。想了想,轻轻说道:“陛下纳了三堂姊吧。妾看得出,她很仰慕您。您原本就答应过叔父的,天子一言九鼎,岂能食言。”
嬴昭脸上的怒气瞬息僵在脸上。萧令姒仰慕他?不过是仰慕他背后的权力罢了。而这小妖妇竟如此大度!他都同她表过多少次意了,她还想着把他推给旁人!
他峰眉缓缓皱起,勾唇冷笑了声:“念念如此善解人意,肯为他人着想,怎么不为朕想想,朕已经有了你,不愿再有旁人。”
“朕答应过你,此生誓无异腹之子。朕和你之间,永远不会有第三人。”
她苦笑着摇头:“可那并不是妾找您要的承诺。”
“陛下,并非念念不想和您守心如一相携白首。可妾是您选中的皇后,为您充实后宫开枝散叶才是妾的职责。”
“可朕不想和旁的女人诞育子嗣,朕只要和念念的孩子。”
他目光灼灼,眼神坚毅,反倒叫念阮心里一片酸涩。念阮心间如有轻浪翻覆,眼边水光盈盈。她揽腰抱住他,轻轻把脸贴上他暖热的胸口:“陛下对念念的情意,念念感激不尽。可是。”
她语中不由带了丝哽咽,含泪望着他,泪水漉漉沿着莹洁的脸庞滑下,湿了衣襟:“您有没有想过,妾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和您有孩子。”
这件事实在埋在心里太久,她不想再瞒他,也不想再叫他有上辈子没有亲子的遗憾。嬴昭眉棱略略一挑,眼睫半垂,不解看她:“为什么?”
“你我都还年轻,成婚也才半年,你怎会如此笃定?”
“陛下其实都知道的不是吗?”女孩子含泪摇头,“前岁除夕,念念和陛下做了同一个梦。”
“我梦见我入宫多年也不曾有过孕事,至死仍是孑身一人。也梦见……”
她小脑袋在他怀中蹭了蹭,埋怨地抬了湿透的眼轻嗔地瞧他:“也梦见您杀了我父兄,将我关在崇宁寺里,还说您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娶了我……”
即使知道有误会,忆起这一幕,她眼泪还是簌簌落了下来,难抑伤怀地靠在他怀中轻泣。嬴昭忽地忆起一事,惊道:“所以你先前才会待朕”
“是。”
她没有半分犹豫地承认了。
“陛下或许会觉得荒诞,会责怪妾为了一个噩梦前时冷落您至此。可于妾而言,那不仅仅是梦,而是如同经历过一回一般,痛不欲生。那时候,念念真的很害怕会重复梦中的命运……”
终于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念阮如释重负,她静静地望着他怔然的黑眸,眸中晶露未散,等着他的反应。
心间却有些紧张起来,他会生气吗?她还是无法把全部的真相皆告诉他,那些噩梦,她忆起便撕心裂肺的疼,她倒真心情愿那只是梦。
嬴昭愕然良久,心疼地把人拥得愈发紧了,涩声开口道:“念念,不要胡思乱想了。”
“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朕梦见朕会英年早逝,可如今不是好起来了吗?你也会好好的,等会儿我们就下山,回宫让太医丞替你诊脉。子嗣的事,朕不急于这一时,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如若真的不会有”
他顿一顿,眼前如有水露模糊,却温声在她耳畔道:“如若没有,天下子民都是朕和你的孩子,此生,朕必不会负你。”
和上一世相差无几的话,可从前听来她却觉他是虚与委蛇,如今才明了他身为人君肯为她许下这样的承诺是何等之难。念阮眼中一酸,再忍不住心中的酸楚,抱着他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 昭昭:今天也要守男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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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临行的时候, 念阮去见了父亲。如她所料,姬恒亦在,二人正在道观外一株二人合抱粗的松树下弈棋。见她盛装而来,姬恒懒洋洋地掀了眼皮子:“这就走?你那夫婿怎不来向我和尧卿辞行。”
萧父有些尴尬, 又不便解释。念阮浅浅莞尔算是默认了, 尔后轻轻启唇:“妾想求道长一件事。”
她一开口背后的来意便被猜中, 姬恒漫不经心地拈弄着手中的棋子:“想让贫道替你诊脉?贫道从不看千金科。”
他拒绝得利落彻底,念阮不欲强求, 还如昔作女儿时般给父亲行了礼便要离开。姬恒却叫住她:“等等, 看在尧卿的份上,倒也不是不可以,你想看什么病?生孩子方面的?”
大概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对美丽的女孩子总是格外宽容。念阮被他说得脸上一红, 究竟是面薄, 吞吞吐吐地把自己体寒的毛病说了。姬恒倒也没有不耐烦, 手隔着丝帕搭在她的脉搏上静静听着脉息,耐心地听她说完。
“是有些不足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