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司晨没动,低头看着宋司歌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好半天,宋司歌抬头,见邵司晨一直盯着她看,有些诧异,不好意思挠挠头,赶紧站起来。
“不好意思,我都忘了,找我有事?”
“没事儿,你继续。”邵司晨掩盖住眼里的一丝失望,他已经明明白白感觉到在宋司歌的世界里,他的确是一个家人,就是那种你不会忘记却也不会总想起的亲情。换做以往他会欣慰的,经过这些磨难,她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得多,甚至还有了自己的事业,可是他还是在内心有失望和落寞,她不再依赖他,不再怯生生地讨好他,甚至不会和他竖起眉毛吵嘴,曾经在她眼里看到的星星也早已散得一片清空明净,这让他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他这几年想起的那些别有情绪的深刻的表情究竟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
“我是有些魔怔了,嗨,哪有忙完的。”宋司歌吐舌头笑,取下额前的发卡,碎发落下来半遮住眼睛。
“也没什么,没想到你还挺忙的,我想着你回来后我们还没在一起吃过一顿饭呢,总得正式吃顿团圆饭,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邵司晨双手插在裤袋里,貌似随意道。
宋司歌微微皱下眉头,似乎对自己这样的事情都没在意很沮丧,急声道:“哥哥,对不起,我真是……你早点儿说嘛,当然,是我错,太不好意思了,我就是瞎忙,有空的,有空的。”
这个表情像曾经的宋司歌,一着急说话语速就很快,邵司晨觉得这个表情取悦了他刚才有些低落的心。
“晚上出去,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宋司歌挠挠头发,为难地皱眉,想半天,然后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轻快地说道:“我来做,就在家里,好不好?”
邵司晨对事情的结果很满意,一只手从裤袋里伸出来,手里攥把车钥匙,说:“家里吃当然最好,那我先去公司,下午会早回来一会儿,没准儿可以帮忙。”
宋司歌古怪地笑,显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冲邵司晨挥挥手,道:“虽然我不赞成君子远庖厨,但是对于你的手艺持怀疑态度。”
开车从家里出来遇到第一个红灯,邵司晨脸上的笑慢慢沉下来,他有些害怕吓坏那张难得的笑脸,如果她再跑得找不到,他又该怎么办?
再到下一个红绿灯,邵司晨单手握拳敲一下方向盘,算了,先这样吧,总有机会的。
晚上邵司晨回来的时候,果然已经闻到香味,宋司歌腰上系着围裙拿着汤勺,扬声道:“哥,你去洗手,再有十分钟就可以开饭了。”
邵司晨的脚步没有向卫生间走,却不由自主挪到厨房,宋司歌腰身纤细,围裙扎起来简直只有一把,抽油烟机轰隆隆的声音太大,她的歌也不自知地哼得高起来,只是声音哑了些,显然她的嗓子已经不能很好地表现这首歌。邵司晨听那曲调不是流行歌曲,大概是一支歌剧,他的眼睛觉得涩,如果当初他早些发觉异样,如果他不是那样执拗地生她的气,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那么此时宋司歌不应该连首普通的歌剧都唱不好。一个高音没上去,邵司晨的心一下子揪紧,几乎是屏息,果然宋司歌停下来顿了几秒,突然笑起来,自言自语道,宋司歌你可真没出息这就唱不上去了?
邵司晨悄悄地退出去,她越是这样坚强,他越是想她像小时候那样跑过来让他护着她。
与过去的菜谱相比,又多了陌生的味道,特殊的做法,果然,宋司歌是去过不少地方,也吃过不少地方。
“都去什么地方了,这菜已经不是原来的味儿了。”邵司晨故意敲敲盘子。
“你的嘴巴真厉害,这个菜里加了薄荷叶,那个凉菜呢,用的是木姜油,还有这个,是地道的港式海味,哥哥,你看你一顿饭就已经尝到不少地方的味道,我可是花不少时间学艺来着。”
“怎么学艺?就一顿一顿地当吃货?”
“算是也不算是,给人帮过厨。”宋司歌一不小心说漏嘴,但也只停顿了下,然后似乎无所谓地说,“其实也不是纯帮厨,就住在客栈里,帮厨帮清理房间,免费吃住,人来人往,挺热闹的,后来认识了一些做音乐的人,再后来,就自己写歌。”
“会很辛苦吧。”邵司晨小心地问道。
“还好,跟着大家去参加各种音乐节,推出自己的音乐,有唱片经纪听到,又给别的歌手写歌,有钱赚,当然就更不苦了。”宋司歌像是在讲一件好玩儿的事情,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哎呦,差点儿忘记他们约我去参加一个音乐节。”
“什么音乐节?”
“新兴起来的,户外露天音乐节,像这种天气,在公园或什么地方就可以的,今年是在公园。他们想我合作一首摇滚。”
“你?摇滚?”邵司晨有些不相信,宋司歌这样的外形做摇滚,差别太大。
“也没有过,正想呢。”宋司歌微笑地看着手里的杯子,“他们说我的嗓子挺适合的。”
邵司晨的脸果然青了,宋司歌的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起码他不想笑。
直到吃完饭邵司晨说了句我上楼了就消失不见,宋司歌才意识到邵司晨生气了,仔细回想,好像自她说过自己的声音适合唱摇滚后邵司晨就没怎么再说话,哎,怎么他的心比她的还要脆弱,怎么以前没发现呢。
“哥哥,要来壶茶吗?”宋司歌在邵司晨的书房前探头探脑。
邵司晨没好气地看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冷声道:“以后别这样。”
对于邵司晨无头无脑的一句话,宋司歌居然听明白了,心里微动。
“我已经习惯了,如果我真的跟大家解释原因,可能他们不会再说,但是我也不想要那种躲躲藏藏的猜测和怜悯。”宋司歌进来把茶水放下来又补充一句,“你也一样。”
邵司晨被噎住,他似乎又小看了宋司歌内心的力量,但是还是以貌似镇定的神态吐出一句话。
“我和他们还是不一样吧。”
宋司歌显然这次没领会到邵司晨的意思,呆住,但是很快垂下眼,目光专注在手里的茶上,将那突然泛起来的心思压在一脸平静下面。
“当然不一样,你是我哥哥啊,所以,我对你说没什么就是真没什么。”说着宋司歌扬起脸,那神色已是一片鲜亮,“这茶里面放了薄荷汁,清脑醒神,要不要尝尝?”
邵司晨从善如流地接过茶杯,喝一口,道:“很好。”
33、一种暖意
再有几日便是清明,宋司歌少不得难过,这一走两年多,她对不住他们。
忌日这天早晨起来宋司歌见邵司晨等在门口,手里已经拿了东西,有花有酒,见她诧异,说:“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收拾?”
邵司晨熟门熟路开车到墓园,宋司歌托着腮望着一闪而过的风景,去年底刚回S城的时候,她坐车来过一次,父母的墓前倒也干干净净,想必是邵司晨帮忙,悄悄回头看一眼心无旁骛开车的人,默默道谢。
将碑前的落下的枯叶枯草扫掉,摆上带来的东西,邵司晨陪宋司歌鞠躬后走开留她一个人面对父母永恒的容颜。等再上车,明显宋司歌的眼睛微红,邵司晨故意装作没看见递给她一瓶水。
回来的路上,思忖良久,宋司歌还是小声道谢,邵司晨倒不太在意,只说以后别那么任性。宋司歌轻轻“嗯”了一声。
把宋司歌送到她工作的地方,邵司晨继续开车去公司,心里松一口气。今天时间比较早,若是平时,他会稍稍晚一些,一个人在碑前坐一会儿,给父亲倒上一杯酒,一滴一滴洒到水泥土地上,看一点一点被泥土吸收,隔着生死,这辈子他和父亲也只能以这种方式和解相处。在做这一切之前,他会把已经摆在那里的一束百合往旁边推推,把自己带来的菊花并排放在一起,他知道那个人已经来过,有数的几次祭奠,他们就是这样默契地一个先来一个后来,因为心里都惦记着一个人。是的,邵司晨今天是自私的,故意带着宋司歌早点儿过来,比一般江晁还早。
邵司晨是宋司歌失踪后的第二年清明去的,在墓园里找那座碑时却见江晁拖着长脚落寞走来,俩个人俱是一愣,邵司晨看了看江晁来的方向,江晁看了看邵司晨手里的东西,彼此都没有说话,错身而过,之后邵司晨在一座放着白色百合的碑前找到宋江潮和严文静。以后似乎达成默契,两人一前一后来,江晁会早一些,邵司晨会晚一些。
墓园。
江晁依然如以前一样拿一束白色的百合花向前方走去。今年已经是第三个年头来替宋司歌祭扫,以前宋司歌就是这样,买花的时候会挑一束百合,说她觉得父母会喜欢这样的寓意,他们现在在一起,也是百年好合。江晁看看手里的花,不禁嘴角抽动,这个人什么念头,不过倒是给他省了几十块钱,这个时节菊花最贵。
远远地,已有白菊摆在那里,江晁有些疑惑,邵司晨怎么这次倒来得早,他们不是向来他前他后吗,今天怎么变了?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疑惑,或许今日有事,提前了吧。
鞠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