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蕴皱眉,顿时想起了什么,看向邱承运,问:“邱刺史,所以在事发当晚,我解下佩刀存在门房的时候,你就是用那仿制的刀,换走了我的‘青崖’?因为你知道宾客在离席的时候,从门房拿回自己的刀剑,只要刀柄和刀鞘相同,是绝不会再抽出来查看刀身的。”

邱承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怒问:“王将军的意思,是已经认定了我雇凶陷害你了?”

“不敢。只因我记得,在我带着居安主使进入巷子之前,我的刀挂在鞍边,根本未曾带入巷子。可后来大家却看见凶手拿着我的刀,这刀一直藏在哪里,便不言而喻了。”王蕴毫不留情道,“而我的刀基本一直不离身,他人唯一有机会调换我那把青崖的,也只有我做客刺史府,把刀剑寄存的那一刻。所以邱刺史定要将刀提前藏在巷子中,以免我进入的时候,没有带刀,会缺乏我杀人最有力的证据。”

邱承运矢口否认:“王将军,看来你对我成见颇深?你说我用假刀换了你的刀,可你的刀明明出现在酒肆里,就算我命人换了你的刀,又怎会出现在城外酒肆?”

他这样反问,王蕴一时皱眉,毕竟他不知道其中曲折,只是猜测而已。

而黄梓瑕则看向耿海,问道:“你用以杀人的刀,想必当时,是汤迁拿来的?”

耿海点头,说道:“是。我在发现汤迁去打造仿刀之后,便劝汤迁,不要做傻事,但他根本不加理会,我因此和他在校场打了一架。事后我左思右想,断不能让兄弟犯下如此大错,因此便请他去酒肆喝酒,希望能劝解他放弃为邱承运卖命。谁知他反而在酒中下药,把我灌醉,然后拿上那把假刀,前去行凶杀了居安使者,然后又赶回来。我当时醒来看见他从外面回来,询问他是不是杀人嫁祸王将军去了,结果他把刀丢还给我,还要我替他做证,说他今晚一直跟我在酒肆里喝酒,绝对没有机会去杀人……我把刀抽出来一看,居然已是真的青崖刀,上头还沾满血迹,便怒极与他争执起来……在争斗中,也不知怎么的,就……就捅死了他。等血溅到我脸上时,我吓出了一身冷汗,酒终于醒了……我,我杀了好兄弟汤迁,我该怎么办?”

他说到这里,声音终于颤抖起来:“然后我记起汤迁跟我说过的计划,他要杀害居安使者嫁祸给王将军。我当时心想,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可以设一个局,让众人都以为,王将军杀了汤迁,这样的话,只要一调查汤迁的死因,他被邱刺史收买的事情不就昭然若揭了吗?而且,我也能逃脱杀人凶手的罪名……于是、于是我将现场布置成被人闯入的模样,又用刚刚那个方法,刺伤了我自己,企图逃脱罪责……”

邱承运嘿然冷笑,打断他的话,质问:“句句不离本官买凶杀人之事,所以你是打定主意,要将罪行扣在本官的头上了?夔王爷,崔少卿,难道你们也相信此等穷凶极恶杀人嫁祸之人?他说是失手杀人,就是失手杀人?”

崔纯湛还在思忖,出乎意料地,黄梓瑕出声应和道:“邱刺史所言有理。我亦对此供词有疑问。若当晚事实真相真如你所说的话,那么,为何汤迁假扮王将军杀人的时候,是子夜三更鼓敲响的时候,而你杀害汤迁,也是在三更鼓敲响的时分?”

耿海声音僵硬,答道:“因为,我和汤迁私自出军营喝酒的时候,有时候会偷偷潜入军中打更人那边,动手把更漏调快一刻。这样我们在喝酒的时候,听到军营中三更鼓响了,就能立即跑回来,就算被逮到了,也能说是军中的更漏快了,我们并没有超过三更回去。”

郭茂德脸色难看,询问旁边人:“有这样的事情?”

众人面面相觑,许久,有个主簿吞吞吐吐道:“之前,是有过这样的事情,被发现了之后,那个私调更漏的人和更夫都被打了五十军棍,我还以为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没想到他们还敢偷偷搞?”

“不,他们不敢。”崔纯湛精神一振,终于找到了身为主审官的尊严。他将案头的卷宗翻了翻,抽出一本来,说:“嫌犯耿海,不得在公堂之上编造事实,胡言乱语!我们三法司在忠义军中走访多日,早已将军中一切摸得清清楚楚。你以为只有你能想到调更漏之事吗?我们也早已想到这个可能。但之前的更夫被打五十军棍丧命之后,继任者不敢怠慢,给漏壶加装了一具木柜,如今要调动漏壶,须得打开柜门,而钥匙贴身放在更夫身边,他当日又出营办事天黑才回,那时你与汤迁已经去了酒肆,试问汤迁又不会隔空取物,如何偷盗到钥匙,暗调更漏?更何况,就算你们调了更漏,那么,汤迁已死,你身受重伤,又如何能趁着更夫不注意,把更漏再悄悄调回来?”

耿海一时无法辩解,只能咬牙道:“这是汤迁所为,他如何做到,我想自有他的办法。”

崔纯湛见他推得干净,又问:“那么,汤迁又要如何冒充王将军杀害居安使者?”

耿海说道:“汤迁跟我提起过,说是邱刺史找人假扮了居安使者,将王将军带到小巷后迷晕。胡同的那一面便是县衙,只需隔墙放下真正的居安主使和假扮成王将军的汤迁,再收走昏迷的王将军和假使者,一切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既然如此,那么什么人应该都可以,为何要汤迁扮演王将军呢?”

耿海毫不迟疑道:“因为汤迁精通刀法,对王将军用刀和持刀的手法十分熟悉,而且他身材与王将军较像,仓促间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邱承运怒极反笑,斥道:“荒唐,血口喷人!”

李舒白听他这么说,便开口问道:“邱刺史,此人说你为争权夺利,谋害忠义军主帅王蕴,如今你指他血口喷人,又有何话辩解?”

“绝无此事!请王爷明鉴,下官怎敢安排人翻墙杀人?”邱承运站起身,直指耿海斥道,“自王将军担任忠义军节度使以来,颇多举措下官不太认同,觉得不符沙州实际。下官也是为朝廷着想,毕竟王将军来此人生地不熟,一旦有什么过激举措,容易引起军队哗变,到时候下官身为一州父母官,如何担得起责任?下官因此让忠义军中几个将士关注一下,若发现王将军动静,可来告知我。下官也承认,所找的人中,确实包括汤迁。但下官绝没想到,耿海这贼子知晓我与汤迁的一两次接触,便诬陷我是要雇凶杀人!”

“若是这样的话,邱刺史倒也是为了朝廷着想,一片忠心。”李舒白淡淡一哂道,“只是邱刺史,本王觉得这耿海所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巷子中突然出现的杀手,就在衙门后墙,只有你能安排;当晚同时死在酒肆里的另一个死者,就是你妄图收买的人;王将军从不离身的横刀,只有在你府上才有调换机会。更何况,王蕴出事后,你的获益最大。这么多疑点都指向你,邱刺史,你还有什么话说?”

邱承运一口气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舒白端详着他的神情,缓缓道:“种种迹象表明,你早已企图对王将军不利,如今耿海连你的作案手法也讲得清清楚楚,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到了这份上,邱承运只能无奈放弃了争辩,哭丧着脸跪倒在地,说:“下官不敢欺瞒王爷,下官鬼迷心窍,确实有罪!”

李舒白脸色稍霁,问:“哦?是什么罪?”

邱承运跪伏于地,痛哭流涕道:“王爷明鉴,下官不敢隐瞒,下官……下官因一时糊涂,挪用过忠义军粮饷,王将军接管后,军纪约律甚严,也在核对以前的钱粮数目。我心知此事迟早要泄露,越早解决越好,于是找了汤迁让他前去行刺。当时因耿海阻挠,事情未成,恰好居安使者来访,当年我在忠义军中,与这位使者有过一些交易,若他与王蕴对账,下官……可能要受王将军反手一击。于是我定计让汤迁偷盗青崖刀,杀了居安主使后,嫁祸给王将军。后来居安主使惨死、王将军失踪,我还以为是汤迁得手了,可、可又立刻听说汤迁死了,而且还是与居安使者同时死的,死在王将军的刀下!这事……这事下官想来,一直觉得匪夷所思,又后怕不已,至今心中惴惴,寝食难安啊!”

李舒白不动声色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邱承运与耿海,问:“所以,当晚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也不知道?”

邱承运惶惑道:“下官真的不知道!下官只是命人调换了王将军的刀,交给了汤迁,可究竟是谁杀了居安使者、谁杀了汤迁,王将军又去了哪里……下官这几日,思前想后毫无头绪,要不是今日在这里听到这个耿海的招供,下官真的连汤迁怎么死的都是一头雾水啊!”

李舒白微微颔首,又问:“你还有其他什么要对本王交代的吗?”

“没有了!下官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但真的没有下手!现在下官也是日夜惶恐,真不知如何是好!”

见他伏地认罪的模样,李舒白便说道:“此事我回朝后,会与吏部斟酌处理。希望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话,不然,被本王知道你有所欺瞒,定不轻饶。”

“不!下官绝不敢欺瞒王爷!下官真的,已经将一切交代彻底了!”

等声泪俱下的邱承运重新战战兢兢落座,在场的人又都安静下来。毕竟,这一个案子百转千回,审到现在各执一词,依然对不上口供,实在是太过复杂。

在一片寂静中,唯有黄梓瑕开口道:“我相信邱刺史说的话是真的,当晚胡同中,绝没有越墙运送尸体和凶手的事情发生。”

“哦?”李舒白反问她,“为何你如此肯定?”

“因为我与周捕头曾去观察过那个巷子,那墙壁是不久前新粉刷的,若有人从墙头放下过重物,墙上势必会留下划痕及刮擦痕迹,就算前几日下过雨,但墙壁上的痕迹,除非重新粉刷,应该是不可能抹除的。”

周子秦也附和道:“确实没有!我们仔细查看过现场的粉墙,没有任何痕迹。”

邱承运激动得下巴胡子都翘了起来:“多谢二位为本官仗义执言,这耿海确实是血口喷人,本官确是只有想法,并未真正害人啊!”

周子秦撇撇嘴,正要开口反驳,却听黄梓瑕反问耿海:“耿海,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出事情真相吗?”

耿海俯下头,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一切都是汤迁告诉我的,究竟事实如何,我……真的不知道!”

“不,你知道的。正是因为你知道,所以你才撒了谎,企图替那个与你同时犯罪的人,隐瞒罪行。”黄梓瑕的目光,转向一直被绑在角落的鲁富平,清楚明了地指出了他的用意,“而能让你如此豁出命来维护的,我想只有你的弟弟,鲁富平。”

众人的目光,一齐聚集到了鲁富平的脸上。

在众人的逼视下,鲁富平明显地哆嗦了一下,竭力地缩起身子,无比恐惧。

耿海失声道:“不,杀人的是汤迁,还有我,你们不要把无辜者拖下水!”

周子秦反问:“若不是为了替你妹……弟弟掩饰,你何必撒下弥天大谎,把一切都这么费劲地扯到汤迁头上?”

崔纯湛轻咳一声,道:“子秦,你们一直说这个异国歌姬,是耿海的弟弟,可究竟如何……是不是需要先找个稳婆来验一下?”

“我看,没有这个必要。”一直冷眼旁观邱承运声泪俱下表演的王蕴,此时终于缓缓开口,说,“甚至,我还可以同时证明,他就是当晚刺伤我,又杀害居安使者的凶手。”

崔纯湛忙说:“哦?王将军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