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商毕竟是富商,闹出来的阵仗就是大。十几个人在大街小巷中敲锣打鼓,吸引人群,不多会儿,石桥边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五月天气已经开始变热,人人挥汗如雨,有些粗人干脆解开衣襟,拼命扇着自己胸口。
然而,就在这样的场景中,却有一个男人,裹着严严实实的斗篷,甚至帽子还把脸遮住了一半,不肯泄露分毫。
桥边酒楼的二楼栏杆边,黄梓瑕和李舒白、周子秦居高临下观察着人群,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奇怪的披着斗篷的男人。
周子秦一拍栏杆,兴奋道:“来了来了,看那身材绝对就是耿海!这招引蛇出洞之计,果然有效!”
毕竟,自己的妹妹要被沉潭,他无论如何总是要过来看看的,就算救不了,也不可能依旧躲在角落里不闻不问。
李舒白回身,对身边侍卫示意。
不多一会儿,一班衙役包围了在场人等,厉声呵斥道:“都散开散开!光天化日之下设置私刑,要人性命,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再围在这边,一律按聚众滋事处理!”
众人见衙役来了,估计热闹是看不上了,外围的人顿时一哄而散。
外围的人散了,桥边的人往外涌,不一会儿,人群开始稀落。简虞带着玉成班众人忙挤出人群,将猪笼用力掰开,救出鲁富菊。
鲁富菊一脚迈出猪笼,冷不防脚勾到竹篾,顿时整个人往前扑倒。
站在她旁边的小姑娘忙将她拦腰抱住,想要扶住她,谁知刚碰到她的腰,她就“啊”的一声惨叫出来,捂住腰身瞪着小姑娘:“你干什么?”
“我……我就想扶你啊……”小姑娘怯怯地举着手,动都不敢动。
“你……你掐死我了!”鲁富菊正吼着,转头一看简虞来了,立即哭得梨花带雨,扯着简虞的手哭号,“班主,我不活了!丢这么大的脸,以后谁会再请我去赴宴助兴啊!”
“别哭别哭……”简虞忙拍着她的背,安慰她说,“今晚就是开光大典了,你要是把嗓子哭坏了可怎么办?”
“呜……”鲁富菊显然也十分重视这次大典,强自将哭号压抑成了呜咽,抹着眼泪靠在简虞身上,踉踉跄跄往回走。
黄梓瑕站在楼上看着这一出哭天抢地的戏,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腹那一块。
李舒白看着她按的那一块,问:“你也想到了?”
“嗯,最好,和王蕴确认一下位置。”
黄梓瑕和李舒白正说着,下方又是一阵骚动。是过来疏散人群的衙役们,此时忽然齐齐快步上前,按住了人群中那个披斗篷的男人,把他的斗篷一把掀开。
那男人身材高大,却因为身上带伤,一下子就被掀翻在地,露出了真面目,正是耿海。
他被架住往后拖去,目光却一直在盯着石桥那边。
在那里,简虞已经好声好语劝住了鲁富菊,把披头散发的她扶上了马车。
耿海咬着牙别开头去,假装自己确实只是来看热闹的人,任由衙役们将自己推搡着离开。
耿海是忠义军的人,沙州各衙门都无权审理,因此还是被带到了忠义军大营,按军法论处。
王蕴不在,副将郭茂德暂领军法事务,营中大小官员齐聚。崔纯湛病了这几天,精神也总算稍微恢复,听说抓到了疑似残杀同袍嫁祸王蕴的凶手,他立即便带着一起来的三法司官员,过来询问案情进展。
李舒白抚慰了他一番,并与黄梓瑕商议了一下,是否现在就要审讯耿海。
“目前,耿海杀害汤迁已经是证据确凿,但王蕴杀害居安主使一案,尚且只是稍有眉目,里面还有很多关节,我还没推敲清楚……”黄梓瑕迟疑道,“这两个案子,有那么深的内在瓜葛,而且必定牵涉了沙州刺史和忠义军的势力权衡,如果我们现在迫不及待地审讯耿海并定罪,会不会打草惊蛇,以至于居安主使一案被贻误,甚至有可能无法破解?”
李舒白思忖着,缓缓道:“不如,我们先去看看王蕴,与他商议下看看,毕竟,他是这两桩案子最重要的嫌疑人、证人与受害人。”
王蕴已经能撑着坐起来,靠在软枕上喝着汤药。
周子秦兴冲冲地将今日他们智擒耿海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问他:“蕴之,现在这两桩案子基本已经有眉目了,居安使者的死,应当是邱刺史指使汤迁干的,而汤迁又是被耿海所杀,你的冤情也已经洗清。那,现在你准备回忠义军大营了吗?”
王蕴静静听着,喝完药后将碗递给他,然后抬头看黄梓瑕,问:“案子已经结束了?”
“不,还没有。”黄梓瑕皱眉道,“因为,还有个关键环节未能破解。这是两桩同时发生的案子,在凶手杀人之时,都听到了三更鼓响起。如果说,居安使者真的是邱刺史以鲁富菊为诱饵,指使汤迁去杀的,那么汤迁又如何能同时出现在酒店内,被耿海杀害呢?”
周子秦挠挠头,苦恼道:“所以,案子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就是,同一个人现在是汤迁,一边是杀害居安使者的凶手,一边又是耿海杀害的苦主,是如何出现在两桩同时发生的案子里的?”
黄梓瑕说道:“这当然不可能,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要不,居安使者并非汤迁所杀,要不就是,耿海杀汤迁时并非三更。”
周子秦一拍床沿,说:“既然案情这么复杂,那么我们直接把邱承运叫过来,和耿海一对质,他们两人必定有对不上的地方,那不就行了!”
李舒白淡淡道:“邱承运是一州长官,如今在沙州势力深种,是我们想传唤就能传过来的吗?如果没有确凿证据能一举扳倒他,我们无法轻举妄动。”
周子秦苦恼地捧着脸,说:“那怎么办呢?我们明知道肯定是邱承运害了蕴之,却因为没证据就无法下手了?我敢肯定,就是他找人假扮居安使者,把王蕴骗进去,然后在胡同里动手脚的!毕竟那里是县衙的后门呀,他们在里面架个梯子丢具尸体什么的,很简单的!”
“不,居安一群使者,当晚是我与邱承运送出刺史府的,二更未到,宾客就全都散了,绝无任何人留在府内。而我因为忠义军内尚有部分之前遗留的事务,所以与邱承运商谈到近三更才回去。我亲眼看着居安使者们离开的,邱刺史又怎能杀害了他们留在衙门中,等待抛过墙陷害我?”王蕴说着,想了想又摇摇头,说道,“何况,那天我见到的居安使者,虽然火光暗淡,但那高鼻深目,身上的香气,尤其是说话的口音与腔调,绝不是假扮的居安人。我敢肯定,那是真的居安人。”
“嗯,总之,里面疑点还颇多。”黄梓瑕拔下发簪,在桌上慢慢画着,城内城外,同时发生在三更的两个案件,看似有关,又在时间上互相冲突,究竟如何能连在一起?
胡同内,那弥漫的龙血天香,必定是有原因的。
居安主使,被划得破碎不堪的面容,也肯定是有原因的。
王蕴被迷昏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对方又是如何转移了昏迷的王蕴?
那个从巷子内持刀出去的王蕴,必定是假扮的,可问题是,他又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小的巷子内,假王蕴从何而来,真王蕴又到底去了哪里?
黄梓瑕忽然想到一事,停下了手中的簪子,抬头问王蕴:“对了,蕴之,当晚你的刀可在身边?”
王蕴点头道:“我带了青崖过去,但入席时必然要解刀剑,当时青崖与马匹一起交到了门房处,在我离开的时候,自然也是带着刀与马一起走的。”
“但你的马鞍边,应当就有挂刀的钩子,所以你在下马询问居安使者的时候,也不会立刻把刀拿在手中吧?”
王蕴想了想,愕然睁大眼睛,说:“是!我进胡同的时候,青崖依然挂在马鞍一侧,我只提了灯笼,并没有拿刀!”
周子秦惊得跳了起来:“那么,从里面出来的,拿着青崖的那个王蕴,他的刀,又是从哪里来的?”
“我知道从哪里来的。”黄梓瑕扶着额,皱眉说道,“我也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作案方法是什么。只是我还不明白,原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