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姚金纤拖长了音意有所指,“好弟妹,你可别忘了,要不是为着你的病不能受累,娘怎么好好的县城不住倒去了乡下村子里住去,现今在娘身边尽孝的可只有我,你轻松着呢。不信我去满大街的寻人问去,哪有当官的儿子不养娘,反倒把人往乡下送的道理呀。”

冉霁深吸一口气,知道姚金纤话里的威胁,郎君为了自己送走婆母已经引来许多外头捕风捉影的猜测,不能再叫大嫂在外闹起来,一个孝字是比山还重的石头,能压得人一世不得翻身。

她双手攥住帕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干脆雇个善使羹汤的厨娘来,乡下牙破到底不如县里官牙实诚,过几日我好好挑选一个品性好的送到你那里去。”

“过几日?还要过几日?”姚金纤半点不松口,“你甭想糊弄我,雇来的偷奸耍滑管不住,还不如买一个划算。我和娘已经看好了人,就等着银子拿回去买契呢,你今儿只要拿二十两银子出来,我立马就走,也不敢劳烦你,万一累出病来,老二又该去家里折腾人了。”

“二十两,大嫂好轻巧的话,我从哪里寻这二十两给你。”冉霁荒唐道,她总算知晓了自己这个大嫂的胃口有多大,一张嘴就敢要大半年的供养费用。

“没有?别扯臊了,老二堂堂一个县丞老爷,满县城里把着第二个船头,怎么会连区区二十两都拿不出来。我说弟妹呀,你也别忒小气了,我要的不过只是你们身上一根毛,伤不了你们的筋骨肉。这些年我替你伺候娘,就是工钱也够二十两了!”姚金纤呸了一口,显然不信。

便是那乡里的田保长,正儿八经的职位也无,只是个小小保长,可人家却住着大宅子,妻儿老小呼奴唤婢的好不快活,老二比他强百倍呢,怎么会没钱。

冉霁摇着头,她见屋里只自己与大嫂两人,涨红了脸干脆细细的与她计算道:“我这里哪有多的钱,你莫要看县丞八品的官威风,可朝廷给县丞的俸禄折价下来一年不过三十九两,算上额外补贴的也才六十两,还要供养娘二十四两。

剩下这一家子人吃穿嚼用、我每月的药钱、仆妇的月例,哪还有多的,这个月沂儿病了,拖了两天又去请大夫看病开药,新老爷来又要预备他夫人的寿礼,大嫂,我实话和您说罢,家里实在拿不出银子了。”

“真个没有?”

“没有,不信你去屋里翻去,找着串钱全都给你,家里哪还有银钱。”

“那正好!”姚金纤一拍大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我这就有个来钱的路子!”

第2章 夜话 “你就听我的吧。”

“好弟妹,我也不是那狠心的人,行船的划桨总要有度,不是我非逼着你往外拿银子,实在是娘吃不下饭,叫我看着不忍心啊。既然你同我表露了底,家里真个没钱,这样,大嫂我替你想个法子去,挣来些银子,也好叫孩子不受苦去。”

说到此处,姚金纤一时间眉飞色舞起来,手也跟着在冉氏面前比划,“可巧啊,上月十九我去南门观音院里拜菩萨的时候,碰见了临河村田老爷家的娘子在给她儿子点长寿灯呢。田娘子年近四十才有了这么个儿子,眼珠子似的养到五岁,如今正想找个人家定亲。

咱们家大姑娘又没婚配,年纪也相当,再没有比这更巧的事了,菩萨亲自做的媒呐。田娘子便想着求我过来说和说和,虽说田家没出个做官的,可她家里堆着金山银山,任你十辈子都花不完的银钱唷。他又有亲戚做着里长,也算是你们官场中人,不算辱没了咱家大姑娘。

田娘子同我说了,等她嫁过去就当亲女儿对待,绝不怠慢了大姑娘,小夫妻两个一处长着感情也深,你们家又有田家供养,多这么一门出钱出力的姻亲岂不好哇。”

姚金纤语气里说不完的艳羡,田家的富裕可是她眼见的,随口就答应事成后把村里二十亩良田当做媒人谢礼,现如今一亩良田要十两银呢,要不是人家指明是想和县丞老爷结亲,她都想把自己闺女给嫁过去,多好的一门亲事啊。

“不可能!”

冉霁却连想也不想,当即就一口否决道:“且不说他才五岁的年纪,谁知道能不能长成,将来又是怎样的品性,单是沂儿年纪也还小,哪里就要议亲事了。等她大了,我与郎君自会替她筹算婚事,至于田家,还请嫂子替我们回绝吧。”

回绝?

姚金纤脸色登时便阴沉了起来,她连那边预付的二十两银子可都收了,裁剪了的绸缎怎么送还,剪碎了的银子怎么送还?

此时她也顾不得自己那身好衣裳了,跳将起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教训话,“你发昏了?还是你病的糊涂了!这样好的亲事,便是你自己不要,也该替你女儿想想。大姑娘眼看都要出阁了,衣裳首饰都没几件,出不得门见不得人的,连那狗屁不是的保长家闺女也比她鲜亮,难不成你还要大姑娘灰头土脸一辈子么。”

话语到这,又拍掌语重心长起来:“弟妹呀,你是有主意的,可你不能光顾着自己个呀。人家说了,娶了大姑娘是当自己亲女儿养的,夫婿年纪虽然小六岁,可正好由着咱们大姑娘管家,又当媳妇又当娘的,不就把人给收拢住了。也和你似的,把老二管的服服帖帖多好。我可是一片好心为你们筹算,这样的亲事你要是错过了,打着灯笼都难再碰着!”

冉霁面对大嫂疾风骤雨一席话,瘦弱的身子犹如磐石不动,仍旧坚持摇着头拒绝,“不成,不成,就是再好也差着岁数,沂儿自有好婚事等着,哪里就要定了他。”

“嘿,你这”

姚金纤左劝不成,右劝不成,念及人家许诺的上好水田,家里被子下那雪花纹银,不由得气急败坏起来,干脆朝冉霁伸出了手,“好,好,既然你不肯结亲,那就给银子,二十两,一分也不能少!”

“要么给钱,要么给庚帖,你自己选去。要是都没有,那赶明我就请娘过来一趟,若是娘也无法,那就请县令老爷、府城老爷都过来,当着大家伙的面问个清楚,看看谁家的媳妇能这样不孝,眼睁睁逼着婆母饿死。”

她说着便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有了这样不孝的名声,我看老二这个官还能不能厚着脸皮去当,当了十来年的县丞,一点好处没沾着,还担惊受怕的出着力。要是这样。还不如不做官,一家子会乡下种地多安生。”

冉霁被她这样的无赖话气得咳嗽,这哪是求亲,分明是来威逼。

宋郎的官事由不着旁人多嘴,她也不与姚金纤废话,提高了嗓音就往外头喊人:“来人,来人,卫妈妈。”

“娘,妈妈在后头呢,您寻她有什么事?”宋沂听到此处,当即开门就走了进去。卫妈妈说到底只是雇来的人,她又爱打听热闹,宋家两个妯娌争吵的事还是别叫外人听了为好。

“哟,大姑娘来了,快让大伯母瞧瞧,嗯,长得越发好了。”姚金纤见着从壁后转过来的宋沂,像变脸似的迅速就收了怒气,转而和颜悦色起来,“你妹妹前儿还说想你来着,县城里住久了无趣,要不要和大伯母回乡下逛逛,那里到处都好顽的。”

没等宋沂张口,冉霁就先打断了话题强硬道:“沂儿,你去把我里屋桌上的匣子拿来,快去。”

“诶。”宋沂从善如流的答应了下来,朝她大伯母福个身就扭头出了门直往西厢房走去,这是她娘分居后所住的屋子,一明两暗的三间厢房,正中供奉着一尊少见的药师王菩萨,左边则是冉氏居住的里屋,那桌上除开一面盖了帕子的铜镜外,就只有个螺钿黑漆的首饰盒子,想来就是它了。

捧着东西过去,冉霁接了匣子掀盖只打开了个缝隙,伸出手去从里头摸了半天,才摸出一根金头银脚的并头莲瓣簪子,“拿去吧,这根簪子够你们买人了。”

“这哪够啊,也就外头那点金子值钱,样式都旧了,这不是当年老二送你的么,都十来年早过时了,就是我现在拿去典当,也不过十两八两的,不够,不够,要我说啊,还不如”姚金纤捏紧了簪子撇嘴,眼睛直勾勾的往宋沂身上看去。

“那就当十两。”冉霁站起身挡住了姚金纤打量的视线,同她不容置辩道,“方才的事你就死了心吧,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我也知道你这般殷勤,想来多半是收了人家的银子,这样,我这里十两你先拿去,下剩的月底我凑了再拿给你们,你们把银钱还她,此事不必再提。若是那边不肯,你们只管推到我的头上,叫她亲自上门来和我说个清楚,我还没听说谁敢欺负到县丞家里来的。”

姚金纤听冉霁提及宋长洮,言语里隐隐带着威胁,心气当即就灭了三分,支支吾吾道:“衙门也有两张口,田娘子哪里敢上门来。罢罢罢,我也不与你争吵,免得老二回来见气坏了你又回去和我们算账。你既然说月底拿银子,那我就等到月底,记住,是二十两银子,还差十两呢!到时候若是没有,可就不光我一个人来了。”

说完便气冲冲的往外走去,姚金纤心里滴着血,自己迈出的每一步都在远离那二十亩的良田,越想越气,跨门槛时便使劲踢了一脚,啐道:“自己生病吃药花光了钱财,还要让儿女受罪过苦日子,背着石头上破船,想着连累一船人,有这样的娘,哪家儿女不恨呐!”

大伯母是船家出身,嗓门高得很,这一声响便是屋里也听得清楚,宋沂当即就意识到不好,往前几步去瞧她娘,果然面色煞白呼吸急促,哆嗦着就要往身后倒去,幸亏宋沂用身子撑住,才没摔着。

“齐婶子,齐婶子,快来呀。”堂屋就在前院,宋沂当即便呼喊来做粗活的齐婶,她的力气大,只消一人就能搀扶冉母回到房中,将她挪到床上。

宋沂又是帮着揉背缓肩,又是说大伯母胡说八道,好一会儿才见她娘面色渐渐红润起来,呼吸也和缓了许多。

呼,宋沂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真是我的亲娘呀,差点吓死她。

这时节卫妈妈也听到了动静过来服侍,询问夫人要不要煮碗兰室安神汤,来了宋家这么多年,卫妈妈熟能生巧,倒是对熬住各式药汤都很拿手。

冉霁轻摆手,疲弱道:“不妨事,是我今日早起时胃口不好,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所以刚刚一起身才难受,不是什么病。”

说着也顾不得自己,只扭头望着宋沂,担忧起她来,“你的病还没好全呢,怎么就下楼了。药吃没吃?衣裳穿得多吗?刚刚吓着了没有?”

一面说,一面急忙伸手去探了探宋沂脸颊的温度,又摸了摸她的手,见确实没有发热才松了口气,“我这里有卫妈妈看着呢,你去后头陪你弟弟妹妹玩去,别在外头受了风。卫妈,你去煮碗甜汤,叮嘱大姑娘喝了。”

见卫妈妈出了屋子,宋沂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娘,大伯母这回来是为了什么?”,她只在外偷听了个半程,肚子里一大堆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