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酿扭头躲过他的手:“知道了,大哥哥自去忙。”

施少连自往前院去,因为苗儿出嫁,虽然是在施家寄住的亲眷,但蓝可俊颇有些酒肉朋友上门庆贺,这时候新园子又即将落成,家里来来往往,连带着詹少全那帮人,也常在家中出入。苗儿的婚事他不管,在孙翁老那坐了坐,夜深才歇下,第二日早又往后院去。

见曦园的门还阖着,施老夫人那儿刚礼完佛,见施少连来,微微咳了几声:“大哥儿回来了?进屋说话。”

施老夫人素来身子还算硬朗,此回归家猛然一见,倒显出几分苍老病弱之感,问他:“一道回来了?”

施少连点点头。

施老夫人叹了口气。

祖孙两人都不说话。

“昨日里身上有些不好受,家里客又多,早早就歇了。”施老夫人道,“圆荷说瞧着她那模样尚好,我也放心了……”

施少连道:“是我非逼着她回来的,她倒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怕是心头对祖母也有愧……”

“不回来,还能去哪儿,又没听得她还有亲人在。”施老夫人低叹,“这孩子……这孩子真是……”

她重重咬牙:“都是那王妙娘……那野妇……心思歹毒,竟然把身边的养女做亲女,蒙骗我施家,当年把她们母女两人带进家里,全是看着两个孩子的面上,若不是这两个孩子,我怎么会纵容你爹把她们收到家里来。”

“周荣说,王妙娘生的那个女孩儿早就死了,尸骨都不知埋到哪儿去了,我这么多年……疼的都是别家的孩子,我自己的亲孙女,还不知道在哪儿做孤魂野鬼……我念了这么多年的佛,却未从替这苦命的孩子念过一句,没替她超度过一回,我最最心痛的是这个啊。”

“祖母若是挂心这个,那去庙里做个水陆道场,给那孩子超度几回便是。”施少连垂下眼帘,捏着茶盏慢声道,“那孩子早早夭折了,是她这辈子福薄,我们只能多进些香油纸烛,愿她下一世托生个好人家。但甜酿在祖母膝下这么些年,日日讨祖母欢心,孝顺周到,即便不是亲的,也不比祖母的亲孙女差,这个节骨眼上,祖母也要多疼疼她才是……”

施老夫人捂着帕子喘了喘,半晌道:“是这个理……外头传的风言风语,甜姐儿心里听着也定然不好受……只是这两日家里人多,我实在不得空,你田婶娘又紧着苗儿的婚事,云绮也闹腾,我想见她一面,也得顾及些旁人,又怕把她招在身边惹她不自在……”

”她面上端着不显,心头怕也是想见祖母一面。”施少连道,“明日一早,家里几个妹妹还要给苗儿送嫁,我也把甜姐儿带到绣阁去,让她给祖母请安。”

施老夫人点点头:“也好,苗儿这几日偷偷来问过三四回,若能见甜姐儿一面,也是高兴。”

”那祖母以后打算怎么办?”施少连问道,“她不是施家人,以后要如何在施家自处,要如何对外人说道?”

施老夫人想了想:“就当干孙女养着吧,她岁数也不小了,左右不过这一两年……寻户好些的人家……贴些嫁妆嫁出去……”

施少连摁住眉骨:“祖母心头,怕也是再不能同以往那样,把甜姐儿当亲孙女看待了吧,那以后吃穿用度,婢女差使,是不是还要低了云绮一头。”

“该周全的地方还是当周全……唉……”施老夫人皱眉,“只是我们祖孙两人说话……也要顾着些云绮的心思,昨日夜里,我隐约听她哭哭啼啼的……”

“孙儿明白祖母的意思。”施少连将杯中冷茶饮尽,“孙儿心中自有分寸。”

施少连辞了祖母,再往见曦园里去。

这会儿见曦园已开门,顺着葳蕤蔷薇架往前走,见游廊下设着桌子和两张小杌子,上头摆着清粥小菜,甜酿坐在小杌子上,面色安静的听着一旁喜哥儿说话,徐徐点头。

姐弟两人见施少连前来,喜哥儿笑嘻嘻扬了扬手,甜酿瞅了瞅他,长睫一闪,给喜哥儿舀粥:“我们吃饭。”

“你怎么跑来了?”施少连摸摸喜哥儿的脑袋,“不去祖母那头吃饭?”

“家里这几日忙,我都在屋里和嬷嬷用饭。”喜哥儿眨眨眼,“昨天下人们都说二姐姐回来了,我趁着嬷嬷不注意,一早溜来见曦园看二姐姐。”

施少连瞧了瞧甜酿:“你知道……二姐姐是谁么?”

他倒是乖顺,点点头:“我听见旁人说话,但二姐姐就是我亲姐姐。”喜哥儿认真道,“姨娘一直跟我说,别管别人说什么话,二姐姐就是我亲姐姐,让我别和姐姐生分。”

甜酿和施少连互视一眼,齐齐看着喜哥儿,这倒是个聪明孩子。

第34章

王姨娘私奔之前,曾搂着喜哥儿再三说道:“”你二姐姐是你亲姐姐,以后倘若有人说她的不好,不管是什么话,你也要记得,要护着她、向着她,只有你真心对她好,她也会对你好。”

说的次数多了,喜哥儿懵懂点头,将这些话都记在了心底。

甜酿平静捏捏喜哥儿的脸盘儿:“好好吃饭。”

施少连唤青柳舀水净手,又要碗筷,自己也搬了张小杌子在桌边坐,兄妹三人用着早饭,听喜哥儿讲两人离家这些时日家里的事情。

喜哥儿说自己和小果儿两人去况家送干果送喜暖新屋,说蓝表叔带着人来给新园子各屋舍安置陈设,又说家里常有女客进进出出的,又说张家的二嫂子杜若也来家里看祖母,还说道今夏里就要上学堂念书,祖母让人给他裁衣裳。

甜酿面上淡淡的,只随口应和喜哥儿说话,兄妹三人将早饭用完,喜哥儿的嬷嬷这才寻到见曦园来,这嬷嬷上次因喜哥儿玩火掏蚁窝之事被施老夫人罚了月钱,又挨了鞭子,心头对施少连已有些惧意,此时领着喜哥儿心有余悸,又听见施少连道:“嬷嬷平日里少喝些酒,也少说些浑话,仔细被哥儿学了去,惹得不好看。”

嬷嬷喏喏点头,领着喜哥儿回去,甜酿见喜哥儿走,自己也转身回了屋子,施少连跟在她身后,一道进了耳房。

甜酿在绣架前坐下,唤紫苏进来一道剪丝线,两人坐在窗下明亮处,一人执剪,一人托线,一双倩影分外赏心悦目。

施少连要喝茶,只得唤宝月来,因甜酿喝茶少,宝月向来泡得味淡,紫苏一眼瞥见施少连端着茶盏微微皱眉模样,脱口而出:“大哥儿喝浓茶,宝月妹妹煮得再酽些。”

宝月性子也是憨厚:“二小姐以前说了,饭后喝浓茶伤脾胃,还是淡一些好。”

甜酿听见此言,抬头瞥了眼屋内各人,忍不住对着宝月微笑,语气轻柔柔的,“你是我的丫头,怎么管起大哥哥屋里的事了?紫苏姐姐是大哥哥屋里人,最是知道大哥哥的心意喜好,你在这啰嗦什么?要泡什么茶,什么样儿的,让紫苏姐姐教着你些。”

甜酿又转向紫苏,笑吟吟道:“让紫苏姐姐见笑,这两日大家也都瞧见了,我身边的这些婢子们,不是没眼力,就是愚钝嘴笨,没一个聪明机灵能和紫苏姐姐比的,也不枉大哥哥这样疼紫苏姐姐。”

紫苏听见此言,飞了个脸红,忍不住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平素煮茶习惯了……”

施少连在一旁睇着甜酿和紫苏说话,弯唇笑笑,将茶盏搁下,指节叩在桌上:“我这喝茶人只字未提,话都让你们说尽了,罢了罢了,这茶我也不必喝了。”

这时正听见外头有女眷喧哗声,原来是亲朋邻舍的女眷来家中看苗儿,又有孙先生来寻施少连,他索性起身拂袖,吩咐紫苏等人安心在见曦园陪着甜酿,自己和孙翁老往外而去,甜酿瞟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回来,落在紫苏身上。

紫苏也正将目光从施少连身上收回,正和甜酿视线撞在一处,两人相视一笑,紫苏脸颊上还微微带着一丝羞云,甜酿眨眨眼,微笑:“紫苏姐姐这样温柔又有趣,细心又周到的人,施家上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老夫人也说,紫苏姐姐这样的容貌才情做婢女,倒真是委屈了,也不知道当年哥哥使了什么法子,把姐姐从沈家姐姐身边讨出来的。”

“二小姐抬举婢子了。”紫苏笑道,“我本就是江都人,妙义小姐嫁去北边,不好带太多人,原就要把我放在江都,正是大哥儿心慈,才收留了我。”

“咦,可我记得,紫苏姐姐是沈小姐的贴身婢女,感情深厚,亲如姐妹一般呢。”甜酿睁大眼,好奇问道,“如何沈家姐姐外嫁,不把贴身婢女带着的,嫁的又是洛阳福王府那样高显的人家,旁人连望也望不见的贵人,一同带着,也好给姐姐谋个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