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适合先生,先生为何不回来?”

谢清知本不想过多解释,于是随口敷衍了一句。不料江泽渊却是咄咄逼人,他有些不耐,心道自己果然受不了撕去伪装后的江泽渊。

谢清知没说话,不是懒得说,而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三年时间不算短,足以将他们分隔到两个世界。

他正准备想个理由把人赶回宫去,就感觉自己后背又被推了一把。

谢清知回头,就见徐常在对他挤眉弄眼,似是在说人家陛下特意来看你,你就不要闹脾气了。

真不知道小皇帝是怎么把徐伯哄得团团转的,谢清知无奈,回给徐常一个安抚意味的眼神,妥协了。

“好了好了,既然回来了,那就再慢慢养着。少爷快去换身衣裳,收拾收拾准备吃饭,陛下特意带来了宫里的厨子,正好给少爷补一补。”

徐常化作和事佬,忽略掉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简单两句话堵掉谢清知的退路,把他们往府中赶。

江泽渊见谢清知被迫收起脾气的模样笑了下,把谢清知从徐常那捞过去,虚扶着谢清知,“徐伯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吗,快去吧。朕看着先生,一定让他多吃些。”

“诶,诶,好。”徐常留下三个满意至极的音节后就拉着几个人接着忙活去了,留下谢清知和江泽渊两眼相对。

江泽渊在侧,谢清知觉得闷得慌,周围人来人往,他得顾忌着小皇帝的身份,不方便甩脸色。于是无法,只能被江泽渊挟着往府中走。

谢清知卧房内,江泽渊轻车熟路地拿出一件淡青长衫交给谢清知,“先生府里的衣裳都让徐伯给洗了,这件是朕从宫里带来的,是绣娘按着先生留在宫里的衣服的尺寸做的,先生先穿着。”

谢清知接过衣物放在一边,推拒道:“谢过陛下,臣自江南带回了衣物,这件不怎么合身,就不穿了。”

“眼下虽是早秋,但燕京已经开始变冷了,先生在江南穿过的衣服太薄了,先生体弱,怕是不经冻,”江泽渊说着就把衣服塞进谢清知手里,语气有些无奈,“先生就穿吧,朕还没卑鄙到在衣服上做手脚,真的。”

江泽渊说完没给谢清知拒绝的机会就出了房门,谢清知无法,只好换上江泽渊带来的衣物。

待谢清知收拾好走出房门时,恰好看见江泽渊站在院外盯着青翠如洗的竹林发呆。

谢清知顺着江泽渊的视线看去,正好瞧见竹子新抽出的枝条,枝丫细嫩,不知能不能撑过即将到来的严寒。

大抵应该是没问题的,谢清知想着,世人盛赞的不就是竹子这般不惧严寒的特点吗?

可无论世人怎么吟诗作赋将竹子夸上天,谢清知都不喜欢它,甚至厌烦。

在谢清知心里,他和竹子仅有一处相似,那就是无心。

早年他还未混出名堂时,为了铺路往上爬,杀过奸臣,也害过良将,一路走来,手上早就沾了无数鲜血。

同为无心,竹子正直高雅,钻出泥土就可得见青天;他却肮脏腐朽,只能在阴暗中踽踽独行。

表面相似,内里却天差地别,也正因此,他向来不喜竹。

可说来可笑,他父亲种竹养竹,一辈子以正直高洁要求自己,到头来却落下个小人行径的评价。

他坏事做尽,既胁迫过帝王,又残害过皇亲,却被蒙了眼的世人夸作帝师高义。

010 朕想你了

谢清知只觉讽刺至极,不过片刻怔愣,江泽渊就已经转头看向他。

谢清知见江泽渊不过转瞬间就换了好几个表情,心道这狼崽子可真会装,腹诽着又想起徐伯说江泽渊等了他一天的话,皱眉问道:“陛下是怎么知道臣今天到京的?还有,陛下很闲吗?”

听到问题的江泽渊怔愣了一瞬,接着笑开:“闲倒是不闲,不过陪先生吃顿饭的功夫还是能抽出来的,先生不必担心。至于怎么知道先生今天到家的,自然是因为先生堂堂丞相之身,不乘官轿也无人开道,搞得沿途州骏以为先生在微服私访,然后一边不敢打扰先生一边上书表忠心,朕在宫里批折子,自然而然知道先生的行程了。”

谢清知没想到原因竟然是这,现在想来,纯属是他想多了。枉他刚刚还担心身边有奸细,想着怎么把人揪出来。

不待谢清知说话,江泽渊就又开了口。

“不知先生是否记得,这件长衫和先生第一次见朕时穿的那件很像。”江泽渊指着绣着的翠竹的衣摆给谢清知看,见谢清知顺着自己的手指低头查看又接着说,“还是这样的衣服更衬先生,先生以后少穿白衣吧,朕改天让宫里的绣娘多做几件,只是衣服的尺寸得改一改,先生瘦得太多了。”

“臣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十多年前的事早就忘干净了。还有,臣还是更喜欢白衣,就不劳驾陛下了。”

“真的忘了?”

“嗯。陛下不是说要吃饭吗,走吧。”

谢清知无意与江泽渊掰扯,他板着脸说完,转身走在前面,将江泽渊一句委屈巴巴的「怎么能不记得呢」留在身后,任其消散在带着凉意的秋风里。

谢清知没管江泽渊有没有跟上,他走得有些快,有点逃避的意思。

此时已至傍晚,院里已经点上星星点点的灯,原先被打扫干净的院子又有了稀稀拉拉的落叶,陪衬着昏黄的灯笼,已经有了几分秋意萧瑟的味道。

谢清知走在落叶零星的小路上,时不时踩碎几片叶子,发出「哗哗」的声响,江泽渊似是委屈了,又或许是生气了,迟迟没有追上来。

寂寥的小路上唯有谢清知一人,不免显得有些落寞。

第一次见面,怎么会不记得呢?谢清知心想。

只是因为记得太清楚了,每每回忆就像发生在昨天,那种被命运束缚的感觉如鲠在喉,太痛苦也太真实。所以总是逃避,天真地期望忘掉开始就能改变他们之间注定陌路的结局。

只是过去太无奈,无论如何逃避,它依旧像是横亘在两人中间的顽石,既绕不开也挪不走。

谢清知出了神,闷头往前走着,直至被一只手臂拽着撞进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才回过神来。

接着额头就被附上一只手掌,谢清知抬头,可江泽渊的脸色隐在暗处,看不清楚,可谢清知感觉到了他胸腔的震动。

这狗皇帝,似乎笑了。

果然,谢清知还没来得及挣扎,一阵低沉悦耳的低笑声就已经传进耳朵。

“先生这是怎么了,在自己家也能迷路,难道是三年没回来的缘故?膳厅在那边,先生这样不就越走越远了?”

谢清知看了眼路,才发觉自己竟往谢府后院走去,实是不该。

走错路这件事本就尴尬,更何况还是在自己家里走错路,谢清知有些不好意思,想挣开江泽渊箍在腰间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