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走到近前,蒋勤径才敢确定这是自己的学生。

被雨水打湿的衣衫沉重极了,他托起滴着水的衣袖,哆嗦着手指指着眼前的人。

“子映啊,你……你到底要做何啊……”

蒋勤径说着就要把人拉起来,可人就稳稳地跪着,伸手把他拨开,他没办法,只好接着说下去。

“这条路到底怎么了,你父亲要走……你也要走,你父亲……的遗愿你也知道,他生怕你卷进去啊,你……何必呢?”

“对不起,先生,清知非去不可。”

谢清知抬手,想握住老人发着抖的手腕。

可湿透的布料贴着皮肉,手腕的勒痕被雨水一激,又火辣辣地痛起来,他没有办法,只好垂下手去。

“父亲死在江南……尸骨无存,这件事,清知心里永远过不去。再者,当年堤坝的修建半途而废,此次洪水泛滥已死伤上千人,若漠视不管,只怕天灾人祸加起来,江南又是遍地尸孚,还有……还有……”

作乱的雨水模糊了发愣的视线,手腕的刺痛越发清晰,谢清知闭口不语,在心里将话一字字补全。

“还有,燕京已容不下我,皇位上的那位也容不下我。”

谢清知收拾好伤痕遍布的神情,换成和往常一样轻松的样子,扛着大雨对上那双写满担心的苍老眸子。

“总之,先生,清知此去一定保护好自己,若有机会,定要来贺先生的八十大寿。”

湿透的碎发贴在苍白的面容上,蒋勤径深深地看着,他的学生哪还有先前风光霁月的样子,一双漂亮的眼睛也不复往日光彩。

这偌大的京城,是个吃人的牢笼,竟将他的学生摧残成这般模样,或许,离开也好……

谢清知束发的簪子被雨水打偏,蒋勤径有心帮他的学生再束一次发,可打成绺的头发经不起折腾。

他伸出苍老的手抚上谢清知发顶,声音发着颤但足以给人沉稳的力量,“子映啊,你和你父亲一样,又倔又不听话,你们一个是我的门生,一个是我的学生,我舍不得啊……”

“可路总要有人走,你若执意,便去吧。你父亲若还是不愿,老夫就下黄泉和他说道说道。此去凶险,你要……护好自己……”

……

人影模糊,消失在阴暗的天幕中,蒋勤径迈着僵硬的腿,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此刻,燕京城最高的酒楼内,一位青年执起酒杯,遥遥敬向人影远去的方向,一口饮尽辛辣的酒水。

“先生,此去山高路远,渊儿祝你,一帆风顺,万事顺遂。”

夜深人静,年代久远的城门咿呀作响着合拢,截断了遥望半天的视线。

青年垂眸,将空了许久的酒杯放在桌上,如墨的眸子落寞黯然。

瓷与木碰撞一瞬,发出沉闷的声响,在死寂的房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青年恍若未觉,他再一次看向城门,喉头滚动,呢喃般说了一句话。

可惜那声音太轻,被忽然挤进房内的沉闷雨声盖住,瞬间就没了踪迹。

002 四封亲笔信

“我不同意!”

郝良辰将信纸「啪」一声拍到桌上,没空理会被震得生疼的手掌,看向坐在对面悠哉喝茶的人,心头火瞬间燎了起来,“你回京城这事儿我不同意!”

可能是觉得坐着怒喝一句气势不够,郝良辰从凳子上蹿起来,伸手从玉白手指间夺过盈满茶水的杯子,重重放在桌上。

“你身子什么情况你自己不清楚?你跟着他瞎折腾什么,他年纪轻轻想怎么作怎么作。你呢,啊,一步三喘的,这一路千里迢迢又舟车劳顿的,信不信你人还没到京城就得折在路上?嘶”

杯中荡出的热茶把郝良辰烫得一激灵,他连忙抽回手粗略看了眼,见只是烫红了一小片才放下心来。

满脑的怒火被滚烫的茶水打了个岔后消了气焰,郝良辰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一番话说得太过分,他挠着头坐回去,找补道:“我不是咒你,只是你这身子真不适合来回奔波。我知道你这比驴倔的脾气劝不动。但你也别冲动下决定行不行,三思而后行嘛……啧!我在这叨叨半天,你倒是开口说句话啊!”

谢清知没料到郝良辰对他的决定意见竟然这么大,照那么说,他回京城一趟简直和送死没什么两样。

“这真不是冲动决定的,”谢清知瞥了一眼被压得发皱的信纸,把一杯沏好的新茶推到郝良辰面前,接着道,“说渴了吧,喝口茶润润喉。京城那边的意思很坚决,这次不回去怕是不行。再说了,太傅马上就要八十大寿了,我能活着为父报仇全仰仗他老人家,我得回去给他祝寿,人不能忘恩负义不是?”

郝良辰摆摆手,示意谢清知不要解释,“得得得,你总有一大堆理由,我说不过你。不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原先就是打算永不会京城的,现在突然改变主意,就是看到狗皇帝的信心软了。”

谢清知听完郝良辰的话不免佩服他的想象力,事情让他猜得大差不差,只错了一个地方,那就是他回京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被京城里的那个狼崽子给搞烦了。

他到江南已经三年了,三年里,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完了。按理说该回京交差,可京城里有不想面对的人,他不想回去。

江南更不想呆,虽然人们都说江南好,诗词歌赋也都把它夸上天,但这样的好并不适合他这种病秧子。

每每发病,谢清知就觉得这里的湿气就毫不留情地往他骨缝里钻,难受至极。

于是他决定辞官,在最后的日子里游山玩水一番,然后随便找个风景好一点的山林隐居,了却残生。

这么打算着就这么做了,他从半年前就开始往京城递辞呈,只是全被皇帝给驳了回来。

第三封折子递上去后,京中迟迟没把折子打回,就在他以为小皇帝终于答应所以满怀期待地等了三个月后,等来的不是被准许的折子,而是一封信,还是小皇帝的亲笔信。

而信的内容……

“他不就写封信告诉你他要立后了,希望你回去给他当个什么……主婚人?咱先不说那狗皇帝事儿怎么这么多,还学人家民间成亲请个主婚人。好,就算真是要这么一个人,那朝里德高望重的大臣不多的是,怎么就非你不可?再说了一封信而已,你就死皮赖脸不答应,他能怎么着?摆御驾下江南来请你?”

郝良辰说了一通,脸都红了,也不知道是说话不喘气憋的还是气的。

谢清知不是很想打击郝良辰,可这件事得说清楚。要不然在郝良辰心里他就真成一个说心软就心软的蠢货了。

“没心软,京城那边太执着了,短短两个月已经送来三封信了,还都是皇帝的亲笔信,而且一封比一封态度坚决”

“笃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