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连,单名一个‘政’,连续的连,政治的政。”连政拦住他去路,“先等会儿,我送你去医院。”

“连政……”郝立冬跟着念了一遍。

此时,一辆黑色奔驰在拉面馆门口停下,郝立冬看见车轮的轮毂盖是奔驰标志,猛然想起上周在火车站东路见过的那道背影。

怪不得这么眼熟,名字对上了。

不待他细想连政和连卓什么关系,连卓就从车里下来,朝他的方向喊了一声“哥”。似乎是不敢相信,郝立冬抬头,呆呆地望着刚知道名字的连政,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哪有什么缘分,原来好心大哥和讨人厌的连卓,是兄弟。

12.狼狈邋遢

半开的日式门帘忽又合上,下方能见的两双腿都站着没动,连卓看了眼右边那双穿着破帆布鞋的脚,收敛脾气快步上前,掀开帘子才发现土包子不在胡说八道,正直愣愣地盯着他哥看,眼睛没眨一下不说,眼神还异常古怪,让人很不舒服。

他忍不了,碍于哥哥在场,便主动和郝立冬搭话:“那什么,刚才你先动的手,我也是一时激动,钱赔给你了,咱俩扯平。”

郝立冬转而去看连卓,对方语气和善,一脸坦荡,跟先前往死里打他的那个垃圾完全不一样。

“好了,先跟我去医院。”处理烫伤要紧,连政接过弟弟手中的车钥匙,转身走了出去。

怎么就好了……

郝立冬心里憋屈,觉得自己太窝囊太没用了。如果没有面馆老板娘和服务员帮忙拉架,用冷水帮他缓解烫伤,不停地安慰他,他真怕控制不住情绪,哭着鼻子给母亲打电话。

他们兄弟两个,一个施舍他一千块钱想扯平,一个看似好心却凭白说他坑蒙拐骗,亏他以为真的遇上了好人,到头来闹得自己像个笑话。难怪不稀罕,开奔驰的怎么会瞧上那点医药费。

透过隔断帘缝隙,郝立冬冷冷地注视着连姓兄弟二人,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怨念。同样是人,他们凭什么高高在上地决定一切,他不能任人欺负到家门口,还忍气吞声不知道反抗,不能就这么窝囊地离开北城。

“哥,你怎么会来大学城?”

连卓跟在他哥身后,没走两步,身旁猛窜出一人影,而后一团不明粉色物体直溜地砸中他眼球,疼得他当即捂住眼睛,疯狂爆粗:“操!你他妈的找死是不是?!臭傻”

“你才找死!”郝立冬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又迅速后退几步,恶狠狠地瞪着连卓警告他,“别以为我好欺负,有种你就打死我,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妈的……我现在就打死你!”连卓气涌如山,然而还未动手就被他哥一声呵斥拉回现实,悻悻地收回怒气。

正午阳光刺眼,空气里冒着热气,依稀能闻到骨头汤的鲜香。连政捡起地上被团成球的纸币,走到郝立冬面前,看着他问:“能不拱火么?还想再打一架?”

眼前的男人已不是好心大哥,只是一个护犊子的哥哥,郝立冬脾气上来,看不惯连政护着垃圾,不服气地反问:“我拱什么火了?是他先动手的,是他对我拳打脚踢,撕我照片,”他越说越激动,情绪逐渐失控,声音也哽咽起来,“我现在就报警叫警察过来!面馆里有监控,老板娘也可以替我作证,你们别想用钱跟我扯平!我不怕你们!”

郝立冬使劲吸了下鼻子,掏出手机想报警,冷不丁被连政抢走,他疯了一样扑上去,抱着连政胳膊又抢又闹,全然不顾烫伤带给他的疼痛。

“给我!还给我!”

“报警可以,我们不会跑,先去医院把烫伤处理一下。”连政生得高大,制服弱者毫不费力。他单手环住郝立冬,另只手擒住他右手腕,抬高他右臂尽量避免触碰水泡,转头交代弟弟,“你打车回去。”

连卓卸下包袱后已经没什么顾虑,可看自己哥哥和土包子推搡间,颇有小情侣当街闹别扭那味,倏地记起他哥是同性恋。

“哥,你别管他了。他不去医院就不去呗,又死不了。想报警你让他报,威胁别人还有理了?”

“我让你打车回去,聋了?少跟这儿添乱。”连政刚说完,闹腾不休的郝立冬突然安分了,身体软软地往他怀里一倒,嘴里念叨着“头晕,头疼”。

他扶稳郝立冬,观察了下情况,仍是一副快哭的模样,但面色潮红,额头全是汗珠,盖着缝合伤口的白色纱布有些脱落。他叫回连卓,吩咐弟弟去打开副驾车门,放倒座椅。

情况好像不对劲,连卓不敢忤逆,老实照做。然后他跟见了鬼似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哥解下土包子的破包背在自己肩上,将人抱上车。这还不算完,他又亲耳听见他哥叫了一声“郝立冬”,问他怎么样,还有哪儿不舒服。

“哥,你怎么会知道他……”

连卓想起来了,奶奶生日那天,他哥做了件积德行善的好事,救下一个中暑晕倒的男生。

难道那个男生就是土包子?

连政并未回答:“去买瓶水,要冰的。”

“……”连卓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爆发出来,“我他妈不去!”

“自己打车,晚上我再找你,别瞎跑。”连政关上车门,进了面馆。

回家路上,连卓给发小去了个电话,一接通就是劈头盖脸的质问。电话那端的陈齐莫名其妙,道:“你哥都不知道你放暑假,说想去你寝室看看,电话打我这儿来了。你不正好过去么,兄弟俩一块儿吃顿饭,省得你老埋怨你哥不着家。”

“妈的,气都气饱了,吃个屁。”医院走一趟,他哥会不会对土包子动心思还难说。连卓操了一声,想想都觉得恶心。

“怎么了,事儿没解决?”

“回头再说吧,先挂了。”

事情瞒不住了,等回到家,连卓索性拨通母亲电话,一直等到快自动挂断才通,果不其然,他妈在外面瞎忙活。

“淘淘,妈妈在按摩呢,没工夫听你电话,有事儿回家说。”

“妈,大哥知不知道我是抱养回来的?”

连卓也没废话,直接问了出来。结果一问出口,电话里原本温柔的语气瞬间变了,母亲厉声斥责他又胡说八道。

“都说了你奶奶逗你玩儿,下回不许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你别瞒着我了,”连卓顺嘴说出压在心里的糟心事,“上周有一个南城过来的土包子找我,说他妈快死了,让我跟他去南城见最后一面。他说,那个快死的女人是我妈,我是你抱养回来的。”

顺嘴一提的事,连卓没想到母亲会忽然尖叫,且语气惊慌失措,接连问他土包子多大岁数,长什么样子,人是不是还在北城。

他心里万分不痛快,他哥关心土包子就算了,怎么连他妈都这么紧张土包子?

“说话啊淘淘!你是不是在家?我马上回来。”

车里,有一股淡淡的木香。

前天在医院,郝立冬闻到连政身上也有这股味道,当时的他觉得连政干净体面,体面得叫他心生羡慕。不像他,狼狈邋遢,身上只有遭人嫌弃的汗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