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不了了之,亦因吐谷浑事先泄露了情报,粟特商贾积极提供战争物资。
蜀地是二者的重要贸易据点,且有大量粟特人聚居,其中利益牵扯巨大,故绝无作壁上观之理。
另一边,第豆胤不欲外国熟知自己的病况,重金酬谢后,便遣走了度易侯等人,而后者亦未有告发太后的淫行。
两次使魏,机敏的莫贺郎发现,此国似有两股力量在争斗,一股是熟悉的诸部共治传统,一股则是未见的中央极权势力。
冯氏代表的一方自然是后者,而拓拔可汗则似有些分裂,他一方面优待士人,鼓吹绝对君主制,一方面又赏识武勇,颇得军事贵族的人心。
至于哪一个对吐谷浑更有力,那自然是后者,不仅因其政策有削弱魏国各势力的效果,更因魏国新一任君主亦受其影响和掌控。
本国此刻虽处于下风,但只要熬过了第豆胤,便不复有后顾之忧了。
第0061章 负隅顽抗
多伽罗送走了吐谷浑人与若干随往的部民,不禁满腹愁肠,忆起度易侯曾问她是否愿意一起走的事。
彼时,意外而又不意外地,她的回答是否。
此处还有太多的人为前途惶恐,太多的人难以抉择是去是留,若连她都离开了,彼等将何去何从?无有她的劝说与安抚,有几个是敢抛下妻眷、安心西行的?
她大可一走了之,在青海重新开始,但只要有一个乙弗人因她的消失而张皇无措,以至于错失了逃逸的良机,自己余生真的会心安吗?
对她的答复,郎君并不满意,他眉目间可见的失望、类似于愠怒的神情,令她更加困惑。
她已将自己给了他,不是吗?那他还有甚不满的呢?虽然,数次缠绵,抵死方休,可春药的效力不是已消失了吗?
回宫的路上,正踌躇间,一对人马飞驰而来,为首的那个正是京兆王。
他在她跟前勒马,面上似有薄怒。
“特勤!”
“清信女,你同我走。”语气一改往日的和煦,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何事?不能回宫再说吗?”她诧异。
“不能。”他断然拒绝,半强迫地将她抱上马,绝尘而去。
“特勤,此为何意?你欲何往?”她回头望被他抛下的属下,惊道。
“我的别业。”一路上再无言语。
郊外的宅院,一个仆人迎出来,见主人抱一少女下马,不禁流露惊异之色。
须知,拓拔子推雅性沈厚,对女色亦不耽溺,除了先可汗拓拔乌雷赐的几个,并无额外的情人。
今日将陌生女子带入京郊别业,还是他平生头一次见主人做。
“特勤,到底怎么了?”
“刚刚出城的的吐谷浑人中,是不是有你乙弗鲜卑的人混迹其中?”他严厉道。
菩提萨埵!他是如何观出的?彼等不过是些平人,无一个有显职的,争会被识破身份?她咬唇不语,心情忐忑。
见她有不豫之色,他就知猜测为真。
“清信女,你知否?此为大罪!六月才有召,自今已后,非谋反、大逆、干纪、外奔,罪止其身而已。你里通外国地组织乙弗人外奔,是等同于谋逆的重刑,你就算自己不怕死,难道不担心乙弗·肆虎么?我刚刚见他与你一起,就知定有他的参与。”
多伽罗闻言,霎时如被激怒的兽,寒毛几乎倒立起来:
“你不要提肆虎阿干!我死也就死了,莫要连累他人。此罪受何刑?痛的话,我自会先了断,反正已经逃了不少了,彼等足以作为种子,令我乙弗在他乡发芽生根。”
“离散部落为国策,不止你乙弗一部。我大代德被(同披)殊方(异域),文轨将一,将来,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你又何苦负隅顽抗?”他蹙眉道。
第0062章 德被殊方 文轨将一
“一样的?呵,是一样地做朝廷的奴婢吧!你既提及新诏,那我也来讲讲,单是小可汗登基后,就下了多道旨意。有诏工商杂伎,尽听赴农:令手艺人、生意人放弃原有的生计,变为种地的小农。有诏沙门不得去寺浮游民间,行者仰以公文:僧侣四处传教、治病,是医人身心的救星,为何要限制?况且,一边宣称笃信佛法,一边却节制其权力,何其虚伪、何其亵渎?几年前,州镇十一水,虽开仓赈恤,却又诏流迸之民,皆令还本,违者配徙边镇:百姓遭遇水灾、失去家园已经够可怜了,朝廷还要逼迫着回去,并以流放相威胁,难道彼等连逃难的自由都不能有吗?有诏几内民从役死事者,郡县为迎葬,给以葬费:就因为生活在王都附近,便不得不服繁重的劳役,即使为此死去,朝廷都只是出点钱埋了而已。若仅出丧葬费就足以弥补家破人亡,那世间还有何公道可言?有诏遣使者十人循行州郡,检括户口,其有仍隐不出者,州、郡、县户主并论如律:为何要隐瞒户口,还不是不想多缴粮绢,不想力量被分散吗?你等一定要搜刮干净才甘心么?且派人窥视查探,惩罚荫蔽细民的大户,甚至不惜连坐,实为奖恶惩善、罪及无辜。一切的一切,说到底,不过都是为了更高效地剥削、奴役臣民罢了!”
京兆王听罢半晌无言,不曾想,她虽无政治经验,却将统治者的意图识得清透。
“凡此种种,你敢否认吗?”多伽罗见他不语,愤怒地追问道。
“不,我不否认,我也设想过,德被殊方、文轨将一的终极结局,大概就是所有人都平等地做我拓拔家的奴隶吧。”
她所言固然不错,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不断推进统治的限度,不断伸长朝廷的触手,不断掠夺贵族的权力,是拓拔氏的功业与成就。
“你。。。你混蛋,我恨你,我恨拓拔氏!我等不是你等的奴隶!”她气得伸拳去捶打他。
他轻而易举地制服了她,并不在意她的“痛击”,只是在少女耳畔轻道:
“你违反国法,藐视威宪,倒是理直气壮得很?”
“反正,特勤去举发我吧,我无话可辩,唯有先自杀,以免牵连别人。”她怒道。
又来了,他不知她是真的不怕死,还是只是说说而已。
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不仅不欲她死,还极渴望得到此女。
“你将我当作甚人了?!”拓拔子推气结道。
相识四五载,他救过她,亦曾求婚于她,而她就是如此看待自己的?
“若我欲告发你,早在回平城时就做了!”他按着她的肩,目中喷出火来。
“甚?。。。”她杏眼圆张,顿时卸下一半防御。
是啊,特勤若真的检举她,又何须带她来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