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1 / 1)

他说的不算直白,贺兰语却一瞬明白过来,纤长的羽睫有如花影簌簌地颤,遮去了眼底的惊讶与伤怀。

阖宫皆知她不爱自己与前夫所生的女儿,放任她辗转于太后与那形同冷宫的漱玉宫,同乐女及乐女之子厮混得像是一家人。

眼下,这个乐女之子却能瞧出她掩在冷漠之下的对女儿的爱意,想要以此说动她。

见她似是默认,桓羡又走近几步:“夫人其实并不愿意,对吗?”

“您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皇后出身名门,又有嫡子,地位稳固,就算陛下再宠爱你,也不可能立你一异族女子为后。况且他并不是真的喜爱你,否则,以他如今形同桀纣的行事,哪里又考虑过他走后您的处境。”

“你胡说!”

贺兰语陡然涨红了脸,怒声呵斥,“陛下春秋鼎盛,怎会突然崩逝?你再胡言乱语,我就告诉陛下!”

桓羡面色坦然,只从袖间慢慢取出一支白玉簪子来,簪头部分亦以白玉刻绘着一朵栀子花,转而咏起了写同心栀子的诗:“两叶虽为赠,交情永未因。同心何处恨,栀子最关人。”

贺兰氏的脸色忽然苍白些许。

那是栀栀父亲留给她的东西,不知何时,被栀栀拿去送了他。

桓羡又接着说了下去:

“山栀大而贱,可以卒永年。昙花虽珍贵,却作弹指间。夫人,其实你从来不曾忘记过薛侍郎吧。依附于陛下,每日看着他残害忠良、杀人为乐,扮演着祸国妖姬的角色,却连真正杀害他的人是谁也不知晓。退一万步说,您认为这样下去,您会有好下场吗?您难道想永远过这样的日子吗?到时候,栀栀又该怎么办呢?”

他极富耐心,谆谆善诱,贺兰氏心间惊疑与动心有如山海涌动,却是问:“条件呢?”

她从来都知道薛郎死于谁人之手,也从来都恨毒了桓骏,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她在宫中毫无根基,又彻底得罪了何皇后母子,桓骏一死,等待自己的只会是殉葬的结局。故而只能装作不知,浑浑噩噩度日。

可栀栀……她和薛郎的女儿,她得替她作打算。

无利不起早,她也不信这个乐女之子会无缘无故这样好心地为她们母女打算。

桓羡面无表情:“我说过,我要栀栀做我的皇后。”

贺兰氏看着他,细细打量了一刻,忽而笑了:“行,倒也有些意思。”

“这聘礼我就收下了,希望将来,殿下可不要毁诺。”

他毕竟长栀栀七岁,她从来就不信他会娶栀栀,但只要能助她改变如今的困局,她也愿意与他结盟,届时,再带栀栀远走高飞。

……

贺兰氏收下了那代表帝王之权的玉圭,因桓羡不便久留,便要差人送他出去。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宫人尖锐的通报:“陛下驾到”

是桓骏到了。

贺兰氏脸色微变,很快如云雾一缕飘出内殿出殿见驾。天平帝桓骏一身家常的燕居服,与她相携进来,瞧见内殿里这个稍显陌生的儿子,不悦而危险地眯了眯眼:“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儿子,是他早年醉酒误事、同宫中弹奏琵琶的乐女有的,又恰巧处于国丧期间,因之受了父皇谩骂,一向视之为耻。

他怎么会出现在语儿的寝殿。

贺兰夫人还不及解释,桓羡已拱手揖了一礼,平静应道:“阿姨给夫人做了蔽膝,儿子是来送蔽膝的,也顺带禀报一下乐安的境况。”

“是啊陛下。”贺兰夫人亦笑盈盈地打圆场,“妾方才还和三殿下说呢,干脆,就让乐安搬进姜妹妹宫中住,她的份例也给他们,再额外从妾的私库中添上一些,也算感谢他们替妾照顾乐安了。”

桓骏面色不虞:“此等小事也要来烦你,那贱人真是越来越不会处事了!”

顿了片刻,忽又转了笑意,“如此倒也好,朕还当你耐不住寂寞,和这贱人之子勾搭上了。自古嫦娥爱少年嘛……”

贺兰语佯作嗔怒:“陛下!”

桓骏搂着她,哈哈大笑起来:“开个玩笑嘛。爱妃何故生气?”

二人的声音渐被重门云幄隔绝,在宦官宫人的簇拥下往内寝去。一名身着缁衣的宦官又匆匆折返,恭敬地道:“三殿下,奴婢送您回去吧。”

桓羡回过神来,周身不经意散发的冷气才慢慢收敛了回去重来一回,面对这个人时的厌恶,仍是难以抑制。

他看了对方一眼。

是中年时的冯整。

这年的他还没有成为桓骏身边的亲近宦官,位次远远排在同僚之中最末,向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流露善意的初次,竟是源于此时么?

桓羡已经记不清了。

他在冯整的陪伴下回到了漱玉宫,回到那冰窖般的宫殿里,薛稚已经起来了,阿娘不在,她正在镜子前让她的小侍女青黛替她梳头发,瞥眼从镜中见到他进来的身影,又如小鱼一条自镜前游走:

“哥哥……”

她披散着长发像只轻盈的麋鹿向他跑来,稚嫩的脸上全是对他的依赖,娇娇地扯他衣角:“你来给栀栀梳头好不好?栀栀想让你梳。”

他蹲下|身,瞧了这个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妹妹,眉眼间都溢出真心的笑意来,假意哄她道:“可栀栀大了,不能和哥哥亲近了,哥哥只能给未来的新妇梳。”

“所以。”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眼下哥哥给栀栀梳头,等栀栀长大了,就给哥哥做新妇怎么样?”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哄她的话,莫说是姜美人,便连含章殿的那些宫人也常用这句话打趣薛稚。青黛早已听惯了,只捂着嘴笑。

小姑娘也不觉有他,笑浮双眸:“好啊好啊,我早就答应姨姨了要给哥哥做新妇啊,哥哥快给我梳吧。”

她背过身去,将才刚刚长至背心的秀发都留给他,桓羡亦无声抿唇,手里接过梳子,将她抱去了妆台边对镜梳妆。

心中则想,他和八岁的她又说这些做什么呢。

眼下要做的,一是要怕是那个位置,改变阿娘的命运,改变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二则是,尽可能地阻止她和那还远在会稽郡的小子见面,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对谢璟生出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