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1 / 1)

桓晏语气淡淡。

云燕同云楚都是他生父康帝萧序临死前留给他的助手。

害死他生母,丢他一人在桓府这龙潭虎穴之中,这就是他唯一的补偿。

云楚按住受伤的那方肩膀,低声泣道:“奴死不足惜,只是郎君为何不告诉十一娘子……”

桓晏想起方才妹妹眼中的恐惧与厌恶,眼神微黯,笑意却嘲弄,“是不是亲兄妹又如何?”

她方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便是她知道不是亲兄妹,她也一样不会爱他,一样厌恶他。至于他,就算是亲兄妹,他也一样要拉她下这情海孽渊!

桓晏唇角盈起自嘲的笑意,想起她出嫁前自己有心嘱咐的话,她显然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呵。半晌,低低地笑起来:“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沉溺在这段扭曲的感情里无法自拔的是他。而她,早就忘了幼时说过的「喜欢他了」。

夫妇俩不告而别,只留下采绿将梅林中的事报告给庐陵与李夫人,自然而然的,也就传到了还在前院同客人寒暄的桓泌耳中。

庐陵震怒,“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东西!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桓晏不是老贼的亲生儿子,这一点,她比谁都知道的清楚。

桓晏是她长兄康帝萧序醉酒后误入她房间、与房中的婢子荀氏有的,等她知晓时,荀氏的肚子都大了。这样一桩丑事,若传出去,或有流言编排兄妹乱媾,庐陵本想杀人灭口。但她母亲已故的庾太后却以兄长无子为由任荀氏生下了这个孩子,去母留子。后来母后去世,康帝畏惧皇后谢氏不敢认,老贼不得已认在了自己名下,却怀疑她同兄长有染,与她冷战数年,甚至连累了后来出生的女儿。

但这件事从来是府中的禁忌,也就老贼与她,以及李夫人知晓,桓晏本人应当是不知道的。可他若不知道,岂不是视桓微为自己的亲生妹子?他竟然……

庐陵怒气难掩,即刻命人拿了桓晏送去丈夫处,桓泌正在前院会宴宾客,怫然大怒。然家丑不可外扬,只待宾客散去后,才回到房中,冷着脸命长子以西府军中调戏女子的军规打了桓晏大杖二十。待行完刑,桓晏两腿皆断,股上没有一处完好的肉。这还是桓时手下留了情的结果。

“你罔顾人伦,不敬祖宗,欺负自己的亲妹妹,可还有半点桓家子弟的风骨?”

桓泌眼神冰冷,语气则失望不已,原以为这个便宜儿子是个可造之材,能为他所用,这一月以来他的表现也还大致令人满意。但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耽于儿女情爱、一心只为自己私利而活弃桓家名声于不顾的孬种罢了,此人难成大器,宜速速弃之。

况且十一娘是他的妹子,便是受了郑氏威逼,他不想着如何报复,关起门来欺负自家人算什么东西?

“事已至此,京城你是不能待了。为父已上书皇帝,临海郡太守之位空缺,且去吹吹海风,冷静冷静,想好了怎么为人子为人兄再回来!”

寒风卷过早开的梅花吹进室内,青纱乱舞,案上以帛纸书写的军报卷帙哗哗作响,桓泌语声冷漠。临海郡隶属江州,位置则在南齐东南部沿海一带,郡内海贼肆虐,又有庾氏败军溃逃至境。若这个便宜儿子能活着回来,便算他还有几分能耐。

桓晏心知这是便宜爹最后的仁慈,强撑着,从行刑的凳子上下来,拖着断腿朝桓泌磕了一个头,“儿,敬谢阿父。”

乞求外放、以退为进,原是他计划中的一步。姓郑的想用阿微来威胁他,他就自己把事情捅出来给便宜爹看,如此,再没有人能用阿微威胁他!

“你对他手下留了情?”

待桓晏被府卫拖下去、带回慎始阁后,桓泌倏地皱起眉头,责问地看向长子。

桓时默然。到底也是桓家子,阿父子嗣不多,叔侄辈对着桓家基业虎视眈眈,正是亟待用人之际。尽管他也憎恨桓晏,却得为了桓氏考虑。

桓泌微微眯起眼睛,愈发不悦。他同阿琬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怎么生出来的儿子却如此敦厚,不落井下石也就罢了,竟还手下留情。

“罢了。”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儿子,百年后的接班人,桓泌一向对他宽和。负手道:“桓晏此人,为父观他必不甘为你之下。日后若是他威胁到你,你不必顾及为父与你母亲,自行解决了便是。”

桓时眼中一热,抱拳行了个军礼。桓泌虎目中凶狠毕显,郑氏这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啊,竟然把手伸进他家里来了,很该扔进长江清醒清醒。庾太后命不久矣,太极殿上御座之后的那个位置,他就是便宜了谢太后也不会给她!

……

后院中,桓芙同桓芷都不明就里,桓萝却想起当日院中的那件事来,惴惴不安。沈氏闻得些许风声,嫣然冷笑,原以为是个多厉害的角色呢,竟然连一己私欲都管不住。桓旺愚钝,不足为惧,李寄柔没有了桓晏这个帮手,还拿什么和她争?

澄心堂内卧病在床的李夫人也得到了消息,愕然之余,则更忧惧桓微的情形,忙找了儿子来,要他去打听。桓旺本就牵挂着谢三娘子原谅自己与否,又闻得妹妹同妹夫不告而别,当即骑马追了出去。

“十一娘!”

桓旺在清溪桥追上了谢府的牛车,疾声呼道。车内,谢沂已换过一身干净的衣服,但身上的血腥味仍是难掩。桓微一言不发地偎在丈夫怀中,双眼空空,似也未觉了。闻得兄长的呼唤,蓦地抬起清澈明净的眸子,“你让我三兄回去吧。就说我没事,请我阿姨不用担心。”

她实在难堪得很,桓府的人,是一个也不想见。

谢沂这会儿也不想见桓氏的人,但也无法任由桓旺在这街市上大吵大闹,便命玄鲤略停了车,让采蓝去应付。自己则斟酌着语气,开解明显闷闷不乐的妻子,笑道:“才是初冬,栖霞山的红枫还没有落尽,皎皎小哭包,随郎君去山里住几日怎么样?”

栖霞山地处建康北麓,山内种植大量红枫,每年秋日,绚如落霞。山中更有禅音古刹,是休闲游玩的好去处。谢氏在栖霞山建有别墅,往年秋日,他叔父常带子侄辈去山中观赏红枫的。

桓微抿抿唇,略带嗔怨地乜了他一眼,反驳他道:“皎皎不是小哭包。”

谢沂勾了她白净清艳的小脸儿,在她唇边笑道:“嗯,皎皎不是小哭包,皎皎是郎君的小仙女。”

第 58 章 第 58 章(修)

“……”

桓微无言,他总是这样,她同他说正经的,他就拿话打趣她。索性扭过头去看着乌木车壁上镌刻的诗赋。谢氏以诗书传家,便连车厢里都刻着毛诗。

桓微见那壁上刻着的是大雅里的一句,「吁谟定命,远猷辰告」,不禁低低念了出来,回头嫣然一笑,“郎君最喜欢毛诗里这一句?”

谢沂指腹轻刮她脸颊,嗓音低醇:“我最喜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一句。皎皎呢?”

他说的乃是毛诗采薇篇的名句,乃是军中一首流传甚广的古歌谣,桓微信以为真,认真地想了一刻,“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秦风的这一句,哀而不伤。寥寥数字就描绘出一幅凄美之景。初生芦苇青青苍苍,晨晓白露凝结为霜。有一位美丽的姑娘,站在水的那一方。

“是么?”谢沂凝眸于她,语气中却有几分怀疑的口吻,手指搭在她莹润脸颊一侧,轻轻描绘起她耳郭,“皎皎不该最喜欢终朝采蓝,不盈一襜、终朝采绿,不盈一匊吗?”

想来她当日正是思念某人,才会给两个婢子起这样的名字。而她同他离别的那一日,江边正是风起白露芦苇苍苍。

桓微一愣,脸上突然一红,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里,把一张灿若玫瑰的脸儿又埋进他胸膛了。

她轻轻咬唇,光丽艳逸的脸颊显出几分娇慵的酣红。话声儿轻若落雨,“郎君要是不喜欢……把两个丫头的名字改了就是……”

“罢了罢了。我可害怕回头小薇儿又钻进郎君怀里眼泪汪汪地控诉郎君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