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1 / 1)

桓微颊上一红,嗔恼地瞪他一眼,转身就投进了被子里,把自己蒙得死死的。谢沂憋着笑,将人从被窝里捞出来,重又摁进怀里,“好了,郎君不逗你了。皎皎睡吧。”

一夜无事,二人交颈相拥而眠,次日起来时,谢沂已往武场里练枪去了,桓微垂目看着锁骨上那一片浅粉色的印记,长睫一垂,面上又盈起淡淡的灼烧之感。

今晚可不能由着他上榻了!

等用过晨饭,桓府送来请柬,邀小夫妻回门一趟。

是十三娘的订婚宴。她同会稽王世子萧纂的婚事原定在此月举行,因国丧延误,直至如今也还未提上议程。如今国丧虽是结束了,但当日桓公为震慑群臣,将惯例三月之期的国丧缩减为二十七天,已是惹得京中颇有非议。如今虽然出了二十七日,现在举行婚宴,自是不妥。

但这桩婚事本是沈氏算计李夫人不得、阴差阳错定下的。当日是庐陵点的头,桓公颇为不喜。会稽王萧昱畏惧桓泌悔婚,招至庾氏之灾,待国丧结束后便火烧火燎地重提旧事,开始了六礼的流程。

桓微不想再遇见那个人,却又无法推脱,坐在车中一路上皆心神不定的。谢沂看出她心思,将她置于膝上,从后环抱住她道:“皎皎莫怕,有郎君在。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就是怕他在呢。桓微轻轻抿唇一笑。她还真怕郎君会忍不住去找桓晏,将事情闹大。这件事太难以启齿,她不想让阿姨和父亲知道。

牛车停在青溪里桓府门前,二人下了车,由婢仆引进府中。虽是订婚宴,但桓公权势滔天,又才诛了庾氏,正是炙手可热势绝伦之时。今日来桓府贺喜的人不少,多是宗室或士族家主,有些甚至想同桓时说媒的。桓微不便留在前院,谢沂又无法去后院。但料想今日桓晏也当在前院,稍稍放下了心,命采蓝采绿跟去。

李夫人还在病中,在庐陵的授意下

,沈氏便出来主持庶务。桓芷跟着她在后院忙上忙下,招待赴宴的女客。桓微不愿见到这对母女,便先去了澄心堂李夫人房中。

李夫人这一病,缠绵病榻便是小半个月。桓微进去的时候,侍婢们忙打起帘子,含笑禀道:“夫人,十一娘子回来了。”

室内有沉闷的熏香,李夫人躺在病榻上,面色倒比上次桓微见时好了许多。见她进来,面上霎时洋溢起喜色,“皎皎回来了!”

“阿姨。”桓微面上适才酝酿出个温柔清浅的笑,在榻边坐下,却闻身后婢子齐齐的称礼声,山水屏风后缓缓走出一道寒松孤竹的身影,一身素袍,手中正奉着承了药碗的漆画红木托盘。

她笑容微微一滞,不语低头掩饰了去。桓晏神色柔和,将托盘放下,唤她,“阿微。”

桓微轻轻点头,低低道了一句「我来吧」便接过了药碗。桓晏自十二岁起便由李夫人教养,未解褐时也常帮着她处理庶务,会过来侍疾,不稀奇。但她既接过药碗,桓晏仍是没有半分要走的样子,倒在她对面坐下,眼眸含笑地看着她素手运玉匙,拨凉碗中汤药。

往日里和暖如煦阳的目光,此时只觉触肤寒凉,桓微静默地低下眸,眼睑下泛了一层桃花胭脂色。

李夫人饮过药,桓微又服侍着她漱了口,桓晏仍然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样子。在兄长炙热的目光里,桓微如坐针毡,便借由去看桓芙出去了。采蓝采绿侍在堂外,见她出来,忙跟在她身后。

“你同皎皎这是怎么了?”

堂中,李夫人看出他兄妹二人之间气氛不对,关切地问道。他兄妹二人自幼感情便极好。桓时自十一岁起就跟在桓公身边历练,不常在家。她那儿子则最是调皮捣蛋的,幼时最喜欺负妹妹,桓微同他待在一起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被气哭。后来去了荆州后兄妹俩才算和睦。因而三个儿郎之中,反而是桓晏同桓微感情最好。便连她最喜欢的围棋,也是桓晏手把手教的她。

桓晏接过婢子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瘦劲修长的手,浅淡一笑,“妹婿莫名不喜我,她也就夫唱妇随了。”

顿一顿,又问:“您还好吗?”

他问的是庐陵放出沈氏、主持庶务之事。

李夫人的病早已好了,现在不过是有意拖着。沈氏被幽闭已达三月之久,前阵子她又病了,庐陵便顺理成章地提了这事,桓泌也未拒绝。既然沈氏复出之势不可阻挡,李夫人也就索性成全对方。反正,她手里可还握着她的一个大把柄。

比起告密,要郎主亲眼看见沈氏与会稽王私通,才更刺激,不是么?

李夫人红唇轻勾,一笑不语。桓晏点点头,“我出去看看她。”

他起身同李夫人施礼告退,步履如风。李夫人看着他疾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升出一股不祥之感。

桓晏同她原素没有多少感情,她当日不过是看在桓微的面上救了他,举手之劳罢了。多年来他感念养育之恩,对她也还算恭敬,常常帮着她打理府中庶务。但李夫人却觉得,十几年的相处下来,她从未看清这个养子。

他不爱笑,生就一张神妖貌,性子却深沉敏感。便连她也看不清他心思。皎皎既嫁了人,还是同他保持一些距离较好。xs74w

由李夫人的澄心堂过去桓芙的风荷院,沁芳园本是必经之地。但桓微畏惧见到桓晏,便从梅园绕道走了。才是初冬,梅树蓊如,冬阳倦怠照下,园中的宫粉、朱砂、绿萼零星打了花骨朵,白昼疏星似的,一股幽而不沉的冷冽香气。

采蓝见花苞玉雪玲珑,不由停了步子,垫着脚掰下了三两枝。采蓝忍不住数落她道:“郎君家里又不是没有梅花,再且,这花还没开呢,好端端的,你又折磨这梅花做什么?”

“谢府里的梅花哪有咱们府中的梅花长得好。”

采蓝不以为然地扁了扁嘴,“等带回去,插在净瓶里,不过三两日也就开了。放在女郎的书案上,日日皆有清香可闻,不也很好么?”

又扬着梅枝,笑着同桓微邀功,“女郎,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她看出女郎今晨心情比往常都好。看样子郎君昨晚没少哄,从李夫人处出来后,眉眼间又笼上春云薄雾似的,凝目颦眉不知在想些什么。有意要分散她注意力。

桓微才要启唇,目及梅林那头一道颀长身影,神色一变,转身欲走。那人清沉的话声却适时响起,“阿微是在躲着为兄么?”

是桓晏。

他别开花枝,含笑奕奕地走来,唇角笑意有如风起梅梢,风华万千。身后则跟着一名怀抱秋水长剑的武婢。

桓微身子一震,面色发白,足下似被冻住。采蓝看出她眼中的戒备,挡在了女郎身前。

桓晏挑眉,“你们先下去。”

采蓝采绿下意识看向了女郎,桓微动了动唇,漠然垂下眼睫看她衣上的绣贴银鹧鸪,双瞳如浸清泠秋水。

“兄长有什么话,就当着婢子们的面说吧。”

在李夫人处瞧见她的反应,桓晏便知她必是知晓了,

如今既亲眼得见她的疏离,便连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希冀也消失殆尽。亦沉了脸,“你不介意的话,哥哥也可当着她们的面把话说个清楚。”

他原畏惧她知晓自己的心思,可如今她既已经知道了,他反而无可畏惧。反正,有些话,他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

从前世她出嫁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早已变了质,到淳佑元年的那个雪夜失去她时的痛不欲生,再到今生她从荆州回来失而复得的喜悦……这些话,他埋在心底很久了。

桓微薄面涨红,贝齿在唇瓣上咬出一排玲珑的牙印来,冷漠道:“我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语罢,拂袖欲走。

“阿微!”

桓晏惊呼一声,霍地抓住她的衣袖,桓微挣脱不得,只得轻轻喝斥早已愣住的两个婢子;“还不去找郎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