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1 / 1)

“那你呢?”采蓝惴惴不安地问。郎君不会无缘无故地嘱咐这个,况且女郎每一次入宫都没什么好事。她实在有些担心。

原本,这事是该去找主君同主母的。但她们也拿不准宫里会不会对女郎做什么。若是被大长公主知晓,指不定要说她们蓄意生事呢。是而二人决定请桓晏进宫。

今日朝臣修沐,他理应在家。

采绿道:“我去城中找三郎君,请他帮忙!”

二婢主意既拿定,乘车出府,分头行动。采蓝回往城东的青溪里,采绿则去城中找巡逻的桓三郎君。但采绿出府后,却是支开驾车的仆妇,另乘了一架车入内城,去到位于朱雀御街南的四夷馆。

四夷馆是南齐朝廷为安置四邻各国的使者与归附之人的候馆,眼下,也只住了一个北燕使团。采绿央人通传后很快就被领了进去。

“段氏?你怎么来了?”

吴王慕容衎正同部下在商议事情。遣散部下合上门后,他忧声问道。

采绿是慕容衎兄长慕容绍安在桓氏中的一枚暗子,杀了一船的人才将她安了进去,插在桓微身边。原姓段,是段氏鲜卑罪臣之后,举家没为奴婢。

既是暗子,轻易也就不得联络。慕容衎玉容微讶,他只命她若桓微有要紧事知会他,更想不到她会主动找上门来。

可是她出了什么事?

采绿忙将事情说了,慕容衎微微放下心来,“既是如此,孤进宫瞧瞧便是。”

话音微顿,忽而轻声问道:“她在谢家,过得好么。”

采绿为难地一低眉,面上竟带了几分不忍,“妯娌和睦,婆母宽和,夫妻恩爱,极好。”

小夫妻蜜里调油的,前欢旧爱,以她瞧着,桓微是忘的一点也没有了。采绿到底是向着慕容衎的,见之不免心寒女郎怎能断情绝念至此?

慕容衎唇角微扬起一弯弧,笑容颇有些哀伤,“倒也好。”

“你先回去吧。孤这就进宫。”

他长臂一伸,揽过衣架上挂着的狐裘便出了门。采绿松了口气,忙出门去寻桓旺。

这厢,采蓝也已到了青溪里。桓府的奴仆见她乘车回来,还以为女郎不迎自归,尽皆惶恐。采蓝也没多解释,下了车直奔慎始阁而去。

阁中,桓晏正在书房里绘制着一幅美人丹青。书斋向南,窗迎光而开,窗下种植了许多的东山蔷薇,已过花期,仍有一两朵迎着秋光而开的,晨风袅袅,携着浓淡燕脂崇光香雾袭入窗来,一片蔷薇被风吹进帘栊来,正盖在他未画五官的美人玉容上。

纤软兔毫下,纤腰云鬟、墨发雪衣的美人正跃然纸上,一艘窄窄的船儿破青萍,排翠藻,美人手持芙蓉,行过浩渺烟波、重重晓雾。又以寥远几笔在其身后绘成深重暮云。远山淡水,烟波画船。

美人无面,然在整幅画空旷寥远之意境下,人与景倒也相得益彰。

他书斋中挂了许多的美人图,罗衣飘飖,轻裾随风,或躺或卧,或倚或立,或凝神托腮弈棋,或持匙烹煮苦茗。线条舒缓飘逸、灵动欲飞。设色鲜艳润泽,浓淡相宜。

人物更是鲜活得仿佛要破画而出一般,娇容美貌,栩栩如生。可又每一幅,都没有点睛。

收完最后一笔,他在女郎身后的千叠暮云上泼了一点清水,使得墨色氤氲润泽了些,便欲如往常一样唤婢子进来趁着秋阳正好晒一晒画。

话到喉口,才想起来云燕已被他幽闭起来了,候在室外的另一个贴身侍婢云楚缓步进来,轻言细语地道:“郎君,采蓝姑娘来了。”

“求郎君救一救我家女郎!”

小丫头到底是没经过大风大浪,宫中贸然一道诏令便能将她吓得慌乱无措。桓晏拧眉听她把话说完,倏地想起昨夜郑太妃所言之语,玉颜青沉,拂袖出门。

而这时,随寺人进宫的桓微,却已到中宫显阳殿了。

庾太后是真病了。躺在挂了素色帷幕的象牙雕床上,两鬓微白,面色枯黄,整个人如同冬日将死枯梅一样枯寂。小皇帝正同元嘉长公主在床帏前侍药。

“阿微怎么来了。”庾太后勉力饮了小皇帝递过来的汤药,一碗苦药入口,语气倒还平和。

她近日的这些病皆是桓泌给她找来的,眼下见了这仇人之女,难免迁怒,却又偏偏动她不得,满腔的气皆堵在胸中,当真难受。

小皇帝则清声答道:“是儿臣让表姐来的,有她进来陪母后说说话,母后也能解解闷。”

故作深沉的稚言,听着还是颇孩子气。桓微眉尖微动,这个萧崇,和她当日见过的可大不一样。

小皇帝略坐了坐就离开了,临走时还笑眯眯地央求桓微要多陪太后说说话,似乎仍是稚子模样。庾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强撑起精神略问了几句桓微婚后生活,便同元嘉感慨道:“你十一表姐是嫁对人家了,谢氏这样的士族人家,上下齐整,门风清正,最是难得。你舅舅家也是如此,若当初你肯收心敛性,嫁过去,又何至于今日之困局。”

崇宁帝驾崩后,庾太后也想借由守孝逃避女儿同北燕的婚事,未想对方却以婚书已至长安、已奉告天地宗庙为由,让元嘉先去长安与太子完婚,以出嫁女身份为帝守丧。数日以来,太常寺为此事与北燕使团交涉数次,慕容衎却半点不肯松口。

况且,那日朝堂上议起此事来,桓泌也颇是赞同。群臣不敢忤逆,纷纷附和。庾太后朝中困局未解,无暇他顾,已隐隐有允诺之趋势了。

元嘉神色哀戚,低头不语。庾太后又拉过桓微的手与她交握在一起,苦笑着央道:“原以为你二人能在北燕相互扶持,未曾想,阿微有好姻缘,我的妧儿却如此命苦……”

元嘉脸上两行清泪惴惴地

掉下来,伏进母亲怀中。这几日看着母后心力交瘁仿佛老去数岁,她心里到底也是不好受的。又心知肚明,这些祸事皆是由她弑父所引出来的,连累了整个颍川庾氏。而母亲至今还不知真相……

她努力吞咽下想要坦白的冲动,两泪交流。庾太后惨然一笑,望向桓微道:“好孩子,舅母知晓你最是心软,元嘉到底是你表妹,你多护着她吧……”

桓微黛眉清冷,眉眼间笼着淡淡的哀愁,到底轻轻点了点头,安慰了几句。

庾太后留她说了几句话便睡下了,桓微恭敬行礼退下,前脚才出了显阳殿,后脚元嘉就跟了出来,“表姐!”

桓微回头看她,纤长鸦睫翩跹之间,眸子里晃开一汪春水似的。元嘉的心也不争气地跟着颤了颤,忽而想到,不知她新婚夜、朱唇秀眉、扇掩红妆,是有多美。

才会叫阿羯鬼迷心窍般、为她投向了桓氏。

她心中怀着愤恨与不平,面上却笑道:“表姐随我在华林园中走走如何?”

“有什么话,公主就在这里说吧。”她温婉低头,宛如一朵不胜凉风的水芙蓉。雪面端肃清冷,是不想和她过多接触的态度。

元嘉苦笑:“如今姑父如日中天,阿妧一个丧了父亲的孤弱女子,又哪里敢对表姐起什么异心呢。”

“阿妧只是想到,许久都没有同表姐在一起说话了。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这个福分。”

她笑容哀婉得如同将死之梧桐,庾氏大厦将倾,帝国摇摇欲坠,而她仍逃不了北去的命运。尽管心中恨毒了桓氏、桓微,也半点不敢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