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1)

隔着数丈,他遥遥向女郎敬了一杯,收回视线,不再看她。桓微搭在酒盏上的手指却是微微收紧,他还是这样体贴,记着她不能饮酒。

谢沂察觉到她微妙的情绪变化,眸色加深,起身道:“仪简替女郎回敬殿下一杯。”

说完,也不顾慕容衎骤然转冷的神色,自顾饮下。谢珩笑眯眯地捋着长须,这些青年郎君呐,争风吃醋的样子,可真有意思。

崇宁帝却又开口了,“大丈夫何患无妻,趁着今日,朕叫来了桓家另两个还没议婚的女儿,贵使若实在想同桓氏联姻,可从她二人中挑选一人。”

这就是崇宁帝所打的主意了。桓氏再怎么势重,他也是名义上的天子,没道理天子嫁女臣子却反悔,这让他的脸往哪儿搁。

桓氏席位上,桓萝的心顿时揪了起来。桓芷却眉目幽幽地看着桓微。吴王就是袁燕持,袁燕持就是北燕吴王,不知她把这件事捅出来,桓微会怎么样?

必然身败名裂吧。

她美目微眯,笑容诡秘阴冷。

慕容衎并不领情,婉言拒绝了。崇宁帝便不再提此事。一时席间上菜,珍馐如流水往桌上端。既有江北人常吃的牛羊肉,也有江左偏爱的莼菜羹鲈鱼鲙及各式寒具。这样尴尬的宴会桓微不想多待,借口更衣离席,离开时,想起给谢沂备的那个穗子,手指轻勾,暗暗拉了下他的衣袖。谢沂唇角忍俊不禁地一扬,借饮酒掩过了。

慕容衎将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心中又是尖锐一疼。

庾皇后派了两名宫人跟着桓微,盛夏已过,华林园中风景犹好,松柏苍翠,合欢、紫薇竞相争放,鸟语花娇。桓微一个人在园中走着,到了非鱼池地界。她登了水榭,坐在美人靠上皓腕斜斜枕着栏杆,看着池中杨柳映水红尾簇簇。不多时,谢沂便来了。她略有些埋怨地嗔他:“你应该晚一点的。”

她才一离开他就来了,不是明晃晃地告诉母亲是她把他约出来的么。

今日宫宴,她盛装打扮过了,头上钗环珑璁,身上是繁复的杂裾垂髾服,裙长曳地,飘逸华美。娇懒倚在美人靠上的样子,正如探入亭中的一枝娉娉袅袅的月季。谢沂薄唇微微含笑,“女郎有何事。”

庾皇后派来的宫人远远站在园中,桓微倒不怕她们瞧见,“这个给你。”

她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枚丹色穗子来,递给他。

这个穗子,是她那日看见他玉穗勾了丝后就留了心要做的。她不常做女红,却也会一点。选的是上好的冰蚕丝,花了她一个晚上。

起码,以后不会那么容易就勾丝了。桓微想。

谢沂微愣,重来一世,他从没有想过她还会做东西给他。伸手去拿时手便僵了一瞬,握住了她微凉的指尖。桓微脸上绯红,轻轻挣脱了开,转过身不言了。

谢沂将那枚穗子握在手心,心中恍如蜜糖淌过,良久之后轻轻启唇,“谢谢你,皎皎,我很喜欢。”

连同她这个人,都特别喜欢。

听见他叫自己小字,桓微心尖颤了下,双颐漫上红晕。但想起曾有一人也这般温柔郑重地唤过她,乌黑水润的杏花眸中微微黯然,点一点头即往回走。谢沂知道她还没有完全忘记「袁燕持」,眼神倏地沉了下来。

不过转念一想,这一世比起上一世已然好了很多,或许他应该再给她一点时间。他看着掌心那枚玉穗,眸光微沉。

没关系,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足够捂化她了。

不远处,元嘉公主隐在游廊后,黯然神伤地转身。

她如提线木偶一般走在台城砌得平整的碎石路上,眼泪缓缓滑下玉颊。原以为桓微和她一样会嫁去北燕,也就拼着不怨不怒。可到头来,却被告知、被牺牲得彻底的只有她一个。

桓微仍然可以嫁她心怡的郎君,不必远离故土,不必以肉为食酪为浆。而自己却要远托异国,要嫁的还是那样一个不堪的人。她怎能不怨!

这时,却听见花苑假山后传来宫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公主真是可怜,这样一个金尊玉贵的人,竟要嫁给胡人。”

“可不是。我可听说,那北燕太子是个风流好色之徒,弟媳庶母都被其淫遍。这也就罢了。可北燕那样残忍的制度,至尊同皇后娘娘竟也舍得……”

听见议论起父皇母后,元嘉陡然止住了脚步,又听那小宫女附和:“是啊……我听说,是子立母死,一旦咱们公主日后生下儿子,她就会被处死……真是可怜啊……”

元嘉脑子里轰的一声,摇摇欲坠立着,只觉被一桶雪水从头浇下。身侧宫婢应声而跪,她双眼一红,“你们都知道了?”

却都瞒着不告诉她!

假山后应声没了声响,元嘉紧紧攥着凤纹锦袖,泣涕涟涟地往回走。走近宴台时,脸上一滴泪也没有了。

这时,却听见席间传来桓芷娇羞的声音,“这位吴王殿下,妾瞧着倒是有些眼熟呢。倒是很像我家阿姊的一位弓箭师父。”

第 26 章 吃醋

元嘉面色如常,莲步款款回到自己座位上,却留心听着桓芷言语。

慕容衎在荆州时就见过桓芷,接触不多,只知晓她同桓微不睦,没想到却是个十足的蠢货。

他现在是代表北燕出使,桓芷却敢质疑他的身份,当真是愚蠢至极。

他皱起剑眉,语声冷冷:“女郎这是什么话?本王乃帝室之胄,怎会去做什么弓箭师父?”

“女郎张口即毁人名誉,如此,本王是否也可以说曾在长安的教坊司见过女郎?”

“你……”桓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又羞又怒。她也曾短暂地跟随慕容衎学过箭,也算他半个学生。她以为慕容衎必然为悔婚的事恼了桓微了。没想到,他竟还护着她!一点颜面也不给自己留!

庐陵长公主震怒地瞪了桓芷一眼,青着脸给慕容衎道歉,“小女不懂事,冒犯了殿下,还望殿下不要与她计较。”

慕容衎却不打算放过她,当着众人的面,她就想揪着此事败坏皎皎名声,回去后指不定怎么生事呢。冷冷道:“是不懂事,冒犯本王也就罢了,连自己的姐姐都要攀扯,全然不顾惜骨肉亲情和家族名声。长公主可要好好管教才是。”

“若长公主有心无力,本王倒乐意效劳,我阿干后宫嫔妃甚多,却上下和谐井然有序。按照古制,公主出降本该有滕妾陪嫁,十二娘花容月貌,阿干必定满意。”

桓芷当即吓得脸色苍白,像个鹌鹑,瑟缩不言。庐陵殊不悦,桓氏的女儿怎可能给人做妾,对方简直是在羞辱她!

但桓氏悔婚已是理亏,对方又代表北燕出使,庐陵只得忍气吞声道:“殿下教训的是,本宫回去后定当勤加管教。”

气氛凝滞如阻绝的流水,宫人又上了特意为北燕使团备下的炙牛肉、栗子烤羊、酪浆等物,转移了慕容衎的注意力。他见南齐方设宴颇为用心,便礼节性赞了几句,恭维起崇宁帝治国有方,将南齐治理得有盛世气象。

崇宁帝乐不可支,平素被世家来回倾轧的自尊心,在这一刻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负责筹备宫宴的是太子生母郑昭仪,庾皇后喜她考虑齐全,特意替崇宁帝替她讨了个赏。天子不近妇人,她同郑昭仪倒是同病相怜,关系一向和睦。

非鱼池畔,桓微同谢沂分别,一后一前回往席间。路过紫薇苑时,突然迎面跑来一团糯米团子,后面跟着几名神色焦灼的宫人,一边跑一边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甬道狭窄,桓微无处可避,那只团子撞在她腰上,「哎呦」了一声,持着弹弓的手吃痛地揉着额头。眼见得宫人渐近,他藏在桓微身后,抱着她殷殷哀求,“姐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