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1 / 1)

桓恺望着安静地立在母亲身后的表哥,眼神中流露出不舍。

两个少年郎幼时是一起长大的,感情深厚,情同手足。谢瑍回以一笑:“阿桐莫忧,等到年底我们就回来了。等到了京口,阿兄给你寄鱼鲊吃。”

两个小儿郎相处得融洽,桓微便想出去找太子妃叙旧。不想却被兄长叫住,“我们也好久没有见面了,阿微,陪哥哥出去走走吧。”

的确是好久没见了。兄妹上一次见面,还是元会宫中家宴。知道郎君有心结,她总是有意地避着这个兄长。况且她心里也并没有完全地放下当年的事。但如今当着孩子的面不好拒绝,默认了。

于是留了几个小孩子在殿内玩耍,兄妹二人行到殿外廊下,看白玉阑干下种植着的许多的桐花。桓时和王琀感情和睦,他被立为太子后也不置姬妾,为博妻子喜欢,更在殿外移植了许多的桐树,每到春日清明前后,青宫花开绚烂,浅素轻红,如梦如幻。

叶上初阳,宿雨沿着翠绿的新叶和纯白的花萼滴滴答答落下来,碧天外一痕雁影乍现,写破祥云片笺,掠过头顶上的宫阙杳杳不见了。

“你还在怨我。”

桓晏开门见山地道。

“当年的事,我早已放下。阿微为何,始终不肯原谅我?”

他眼中漠然,心中却如撕裂了般。他如今已能很平静地看着心爱的女子和他人连理成枝,鸾凤和鸣,唯独不能忍受她对自己的忽视。

建宁陵前,他以为她已经原谅他了。不曾想,还是这样的终日躲着他。

桓微微微着恼。她想,他有什么资格说放下。她抬目看向廊下种植的梧桐,柳眉蹙起,默了许久才道:“哥哥为什么不把荔之姑娘接来呢?”

当年兄长离开京师去彭城与薛女郎完婚,她原也是欣慰的。可如今,三兄的孩子都呱呱坠地三个

了,薛女郎那边却什么消息也没有。

自然,怎么可能有消息呢。这夫妻二人婚后就形同陌路一般,桓晏只身住在建康,薛荔之则远在彭城,连桓家的大门也未进过。当年兄长也曾托她问过薛荔之情况的,她心里便隐隐有些愧疚,觉得是她们桓氏耽误了人家女孩子一生。

桓晏却古怪地笑起来:“我接她??你以为她就很想来么?”

“她也并不喜欢我,成婚当夜便清楚明白地告诉我,她是为了家族才同意婚事。她终日只痴迷弓马骑射,一味冷落我。留她在彭城,于我们都好。”

桓微愕然,当日她去寿春见丈夫,薛荔之的确明确告诉过她自己并不喜欢兄长。可后来家中提亲对方并未拒绝,她便以为两人大抵是彼此满意的。未曾想竟陌路至此。

“那,兄长当初为什么……”

“阿微当真不知道为什么吗?”

他蓦地抬眼,反问道。桓微毫无防备地和他目光撞在了一处,他眼神灼灼炽烈,情潮浓烈地似乎要将她燃烧。桓微畏惧地朝后退了一步,一瞬忆起了梅园风雪里那被刻意遗忘的不堪。

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怎么还……

桓微脸上已经红透了,气愤地,摇着头道了一句「我不知道」转身便走。桓晏的声音从身后追来:“你当我为什么要娶薛荔之?”

“薛出身寒门,其父兄更是北府军中的猛将。父亲知晓我与仪简不睦,也乐意我们互相牵制。薛况不敢违背父亲意思,也愿意和桓氏结亲。我娶她,是遂了所有人的愿,唯独不曾遂了我的愿。”

“阿微,有时候,其实我很羡慕长兄,甚至是子旺……”

桓微几乎是落荒而逃,踉跄行进建章殿来,恰好撞上太子妃王氏。王琀见她脸上如起绯霞、慌不择路,眸中掠过一抹讶色:“十一娘这是怎么了?”

抬眼再看,回廊尽处,彭城王面无异色地朝这边走来。王琀心中微震,没有再说什么,同他微笑示意先领了桓微进殿。几个孩子正在书案前玩耍,桓恺正捧了一顶金树璀璨的皇后步摇冠戴在妹妹头上:“妹妹,这个给你,你戴上它一定很好看。”

流光灿灿的一顶花冠,以黄金为山题,贯白珠为桂枝相缠绕,上有黄金打造的熊、虎、赤罴、天鹿、辟邪、南山丰大特六兽做装饰,皆以翡翠为毛羽,金题白珠榼,绕以翡翠为华。桓微一眼便认出那是皇后才可有的规格,乃是前些日子阿姨打扫前朝库房清点出的皇后形制的冠服,暂交到建章殿里由太子妃清点。

她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摘下谢珝头上的花冠来,“乐安才五岁,这花冠太重了,她承不起。”

第 146 章 番外:鱼鲊

小孩子哪里会懂得这些,她只疑心是太子妃的授意。但见侄儿微有迷茫又红着脸给女儿道歉的样子却不似有假。王琀莞尔一笑:“这花冠是有些重了,等妹妹再大些再给妹妹戴吧。”

又笑着问趴在案上的谢珝:“小乐安,这建章殿里好么?长大了给舅母家当新妇怎么样?”

小姑娘生得精致秀丽,秋水澄澄的大眼睛,白皙秀挺的小鼻子,无一处没有继承母亲的绝代艳色。此时穿着桃红绣金的襦裙,梳着宫廷里时兴的丫髻,眉心点了朵梅花,颈上一个大大的金螭八宝璎珞圈,粉妆玉琢,瓷娃娃般精致。

太子妃对外甥女的喜爱的确不是假的。然这话听在桓微耳中,便有些「若得阿娇,当以金屋贮之」的投石问路的意味。尚未开口说什么,小丫头已经撅起嘴满脸不高兴地回绝:“不嘛舅母,我要和我阿母在一起!”

桓微也轻轻道:“殿下,阿蕤还小呢。”

她语中有轻轻的抱怨。王琀笑了笑,拿扇子掩过眼中的一点尴尬,没有再提此事。

谢珝则似乎有些倦了,软乎乎的胳膊一伸攀进母亲怀里,嘟囔着嘴呵欠连天地抱怨:“阿母,好累哦,你抱我嘛。”

桓微便顺势把女儿抱进了怀中,望了眼殿外,见桓晏已离开,仍是不放心地在殿中坐了片刻。宫中留了饭,午膳后,同太子妃母子告别,回到了家中。

次日清晨,一家人乘船返回京口。

已是春日,春水涨发,船速轻快,从建康到京口不过一个时辰,便见得大江两岸商船云集,白帆招展,过往的商人黎庶在渡口采买吆喝,人头攒动,络绎不绝。如今天下太平,京口又地处三吴与广陵的交通枢纽,水陆便利,城中人口竟比往昔增长了数倍。

一家人未从商船熙攘的渡口上岸,而是改走水门,沿细流乘船驶进蒜山渡,经西水关入城。远远可见玄甲长戟的卫士折戟肃立在尽头的渡口,船上,谢珝拉着母亲的衣袖立在船头,好奇地问:“阿母,这是不是也是水经注所说,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是这个理,我们从建康来,是顺流而下,又有西风助力,阿蕤很聪明啊,孺子可教也。”

一旁的谢沂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发顶,换来谢珝满脸的不高兴:“阿父……”

“阿蕤不是孺子……”

“好好好,乐安不是孺子,乐安是阿父的小宝贝呀。”

谢沂弯眉一笑,俯身把女儿抱了起来驮在肩上看渐渐近了的繁华街市。略一思索,又回头对妻子笑:“嗯,皎皎也是郎君的小宝贝。”

“……”

当着两个孩子的面被丈夫如此调笑,且四周皆有兵士。桓微幽幽瞪了他一眼,回身对正竭力抿着唇角憋笑的儿子道:“你阿父老不正经,瑍儿以后可千万不要学他。”

子不言父之过,谢瑍望了眼父亲,一笑,小脑袋缩了回去。谢珝可就没这么给父亲面子了,扮了个鬼脸笑他:“阿父羞羞!”

这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