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微略略疑惑,转念一想倒也明白了过来,还未开口,李夫人把谢瑍交给她,招她入了里屋坐了商议道:“你三哥哥前几日从荆州寄的书信,要我上门去你家提亲去,点名要娶这位谢三娘子。这不是被人打了左脸还巴巴的凑上去给人扇右脸么,我并咽不下这口气。”
李夫人是个极和缓的性子,至多只为了她和从前的沈氏闹过,对儿子则始终淡淡的,这还是桓微第一次见她为三哥哥的事生气。不禁也有些为难:“三妹妹是个好的,人品文采容貌都没有挑的出错的地方……那日的事,主要是太保当日撞见了……也确实是三哥太鲁莽了。”
李夫人说的是半年前桓旺贸然跑去谢家找令嫆赠剑表白的事,偏巧被谢三叔撞见了,他原就不喜欢桓家子弟,见桓旺在他家门口獐头鼠目的、勾搭小娘子,愈发认定他不怀好心。可怜桓三郎君好容易憋出了句「你是我的小白马,我的芙蓉剑」的酸话,女孩子的回应还没等到,下一瞬便被谢公毫不留情面地轰走。十分羞窘,连夜跑去荆州了。
这件事虽只有桓谢两家知晓、又是桓旺有错在先,但谢公此举未免太拂了桓家的面子。连带着桓公对他都不悦起来,从前总「行之行之」叫得亲切,那一阵见了面态度陡然冷了,谢珩却始终泰然自若,全当没有这一回事。
桓微又问起父亲的态度。李夫人道:“结亲么,夫主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念起前事有些犹豫,还未同意。谢太保当初就不喜欢你三哥,如今,又怎么肯?”
“如今?”桓微不解。
李夫人扑哧一笑,霎如华光流转,指尖在她额上一点半真半假地打趣她:“这可都怪皎皎嫁了个好郎君啊,以一己之力抬高你家门户。如今,你三哥哥怕是配不上那位谢三娘子了。太保还肯给么?”wap.xs74w.com
当日她出嫁时,谢氏不过新出门户,当年桓公有意以十二娘许嫁便叫刘氏以不敢高攀为由婉拒了。如今因了陵水一战,谢氏蒸蒸日上,尘焰直指当日与皇室共天下的琅琊王。女不低嫁,如今的陈郡谢氏未必还能瞧得上桓氏的郎君。
桓微低头认真想了一刻,轻声道:“太保高卧东山三十载才出仕,并不是看重名利的人。”
又宽慰她:“阿姨还是劝说父亲去提亲吧。当日的确是兄长行为莽撞了,倒显得我们桓氏无礼。此事太保应当会过问郎君,我会写信劝说郎君的。”
李夫人脸上愁云略散了一些,颔首同意了。
从澄心堂出来已是日暮黄昏。李夫人打发了婢子来送她,她和采蓝两个抱着儿子穿庭过廊,欲从东边的角门出府。不想迎面却撞上青衫狐裘光华磊落的桓晏。
“瑍儿。”
他朝采蓝抱着的小外甥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
谢瑍原就不怕生,此时闻得有人唤他两只眼笑成了月牙子,也伸出手来要舅舅抱。桓微脸色微变,本能地想避开。桓晏却径直走上前来,开门见山地问道:“阿微觉得薛女郎如何?”
薛女郎?
桓微眼睫微微扑闪,霎时想起了寿春城里的事,也瞬然明白了他想做什么。不禁有些发愁,怎么今日都来找她当媒人啊!
第 130 章 晋江文学城正版
“我欲向薛将军求娶薛女,等战事稍平定一些便上寿春提亲,阿微可愿与哥哥做个媒人?”
两人停在回廊间,桓晏筠竹玉箸般的大手轻轻捏着瑍儿柔软的小拳头,借着逗弄外甥之际心安理得地靠近她。
突然拂近的气息令桓微不适地欲往后退,受惊小鹿般警觉。然他脸上却无任何异样神情,正专心逗弄着瑍儿。桓微有些脸热,随口问:“阿兄是真心倾慕薛女郎么?”
谢瑍好像很亲他,亲昵地蹭着他大手,攀着他手欲往他身上爬。采蓝望了眼女郎,见她默认,不得已把孩子交给了他。桓晏轻轻摇着他,一边哼起三吴一带的民间小调来,良久方抬起头来应了一句:“自然。”
他似乎极有带孩子的经验,不多时便逗得瑍儿欢笑不已,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去蹭舅舅光洁如玉刻的下巴。采蓝看得目瞪口呆,这时,桓晏却又抬起头来:“或者,阿微希望哥哥喜欢谁呢?”
神色淡淡,语气清浅,似乎在问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桓微哑然,这种事,是她说了算的么。想了一想,最终还是把寿春城里薛荔之谈起他的态度说了。得知薛荔之对自己无意,他垂下浓密的眼睫,面上丝毫不起波澜:“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婚前不是也不喜欢仪简么?焉知日后她不会喜欢我?”
那薛荔之算个什么。便他不是桓泌的亲儿子,身份配她一个寒门军户也是绰绰有余。他不嫌她门第低也就罢了,她居然敢嫌弃自己。桓晏眼底闪过丝寒冽的光,面上尽是温柔慈爱的笑意,专心哄着外甥。桓微默然无言良久,伸手去抱正咯咯笑着把手指放进嘴里的儿子:“荔之是个好姑娘,无论如何,我希望阿兄不要辜负了她。若是不喜欢,就不要耽误人家一辈子。”
他如一汪春水宁静的眼波也闪了闪,默了一刻,把谢瑍还给她,柔声应:“好。”
他语气温柔地似乎可以拧出水来,令桓微十分不适,略微点头致意便抱着儿子离开了。待相距甚远后,采蓝忍不住好奇地悄声问:“二公子要娶薛女?薛小将军的妹子?这,这门第也并不相配呀。”
桓微也道不明兄长究竟想做什么。他人似乎还没走,有道视线仍炙热地黏在她背心,桓微不由得加快步子,秀眉微蹙地含糊应了句:“他能想通自然很好。”
青帷舒卷、檐灯轻摇的回廊里,桓晏久久伫立着,深黑的眸底久不见光。那道纤袅身影去后良久方收回视线。
小丫头如今防他跟防贼似的,怎么哄也不和他亲近,当真是好没意思。
没关系,薛女郎不愿意嫁给他,总有人愿意她嫁。也有人愿意他娶。桓晏古怪哼笑了声,往桓公的武毅堂去了。
几日过后,桓晏前往寿春劳军,极顺利地带上了桓公亲写的提亲书信和一对大雁。
也正是这几日间,桓公派使者执大雁前往乌衣巷谢宅提亲。谢珩没有立即拒绝,而是将此事转告刘氏,让她做主。
刘氏万没有料到那轻薄了自家幺女的浪荡子还敢上门提亲。当即大怒,不过碍着儿媳好歹没有发作,强忍着气,哀婉看向婉顺的女儿:“桓氏气焰嚣张,你叔父推给阿母,是无法拒绝的意思。可阿母并舍不得你嫁给那样愚钝不堪的兵家子,你又怎么打算呢?”
谢令嫆心中狂跳,面上却恭敬地应道:“为门户计,何惜一女,若联姻桓氏,将来或有大益。”
“可……”刘氏没想到女儿竟然如此平静地接受了这桩婚事,想要再劝,可想到桓老贼是个不好相与的,再拂了他的面怕是会招至怨怼,一时酸楚,泪落连珠子,一把揽住了女儿哀哭叫道:“我苦命的阿嫆哟!”
刘氏最终还是同意了女儿的婚事,和桓氏约定了来年春日,待次女出嫁后再许配三女。
消息很快传至寿春城中,谢沂十分意外:“桓子旺竟然真的提了亲?”
三妹妹和桓家小子前世龃龉不断,他原以为妹子不喜欢桓旺,又偏是她自己来请他做主的。本欲借桓旺没提亲来敲打她,却没料到,桓旺竟然真的请岳丈提了亲。
二人既然彼此有意,他也便无什么可反对的。且眼下也没功夫处理这件事。和北燕先礼后兵、交换人质的书信已经递过去了。以防对方不同意,他已做好了出兵的准备。
与此同时,他回京前派出去的几路斥候也已返回寿春城中。如他所料,北燕统治北方已几十余载,根基却并不稳固。除了原就与胡族有着深仇大恨的数百万汉人,北燕境内还有匈奴、氐、羯、羌等多个游牧民族。陵水一战,北燕根基遭受重创,其境内各民族俱都蠢蠢欲动,等待时机揭竿而起。
即便是慕容氏的鲜卑一族,慕容氏的统治也并不稳固。除慕容氏以外,还有一部鲜卑,名拓跋。
拓跋鲜卑原居幽都之北、广漠之野,与发源于辽东的慕容鲜卑世代联姻。但除了与慕容鲜卑交好以外,拓跋部与南齐的关系也属不错。本朝历朝之初,并州刺史司空刘越石孤守太原,曾与拓跋鲜卑首领拓跋猗卢结为兄弟,依靠拓跋部的力量孤身在虎狼环视的北方斡旋十余年,遂请朝廷将名义上归于南齐的雁门、平城一带的代地赐给拓跋部,封拓跋猗卢为代公。
如今几经辗转,拓跋鲜卑也被慕容氏蚕食鲸吞得族人零落。然这次斥候却带回了一个重要消息代公拓跋猗卢的后人、年仅十五余的拓跋越眼下正在牛川召集族人,自立为代王,欲趁北燕倾颓之际恢复祖先的荣光。
除拓跋部以外,北燕西北部河西四郡一带也有前朝逃亡过去的陇西张氏建立的政权凉,张氏世代奉南齐为正朔,自称为臣,十余年前为北燕所灭,由于张氏在河西一带影响力巨大,北燕没有将张氏赶尽杀绝,只降爵为公。如今陵水一败,凉公张纯嘏亦起了叛燕朝齐的念头。谢沂料想,或可暗中联络这两股势力给北燕的大后方致命一击。
一旦这二人起兵反燕,北方群雄必然群起叛变。
于是,他亲自发书联络代、凉二公,邀他们出兵进攻北燕的西北和北方。羽书发出之时,项城之中,燕帝慕容延和太子慕容绍却还在为了和南齐议和与否争执不休。
慕容延对前次陵水的大败耿耿于怀,拒不同意,要发兵召齐天下兵马再与南齐决一死战。以太子慕容绍为首的一干文武宗室则力主答应下来,割让襄阳求和。父子二人针锋相对,争得不可开交,慕容绍见群臣近乎全倒向了儿子,大怒之下,箭疮崩裂,病倒了。
慕容延既病倒,太子慕容绍一改与父亲剑拔弩张的姿态,亲自侍疾。纵使慕容延病中多怒、动辄喝骂,孝顺依旧。即虽如此,慕容延始终不肯与南齐讲和。
这日夜中,慕容绍伺候完老子回到自己的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