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1 / 1)

殷敬二子正为弋阳、义阳两地太守。桓泌微微眯眼,语声凛锐:“行之以为,孤处分得如何?”

“不妥。”

当着侄儿的面,谢珩也没太与昔日的上司留面子,“颍水殷氏经营豫州数年,临战换防,实为大忌。大司马今日对殷氏穷追猛打,只怕逼急了子敬,来日恐有桓、文之举啊。”

所谓「桓、文之举」乃指齐桓晋文称兵犯阙,然谢珩实则借此讽刺桓泌也曾举兵逼迫朝廷。谢沂面色微变,适时岔道:“天色已不早了,叔父,我们还是入台城吧。”

桓泌面色不虞,丢下一句「行之对时事看得倒是透彻。」拂袖率先入宫门。

三人同入台城谒见天子。小皇帝先听小黄门报了大司马来朝,无限愁容,后听说谢沂回来,喜形于色,旋命宫人备上酒食,留他们在宫中用了早膳。也学着人君模样,召集尚书台众臣,悉心听他报了南兖州八郡二十城的近况,又召他商议军国大政,一直听到傍晚用了哺食方止。

乌衣巷里,桓微则于隅中时分便回了娘家。桓旺亲自驾车来接的,他如今闲居在家,闻说妹子回京一溜烟赶车过来了,见她腰肢似又抽条了许多,把脸一拉,不高兴道:“皎皎怎生瘦了这许多?谢仪简苛待你?”xs74w

眼睛又心有余悸地往她身后乱瞟,生怕那小娘子也在,又要拿那许多的酸道理教训自己。

哪有在人家家门口说人是非的?

桓微赧然,携采蓝上了车轻声与兄长解释乃春日衣裳轻便之故。车声辘辘,停在青溪里大司马府邸前。李夫人同桓芙姊妹喜不自禁,迎她入府进澄心堂坐了,桓萝眼泪汪汪地泣道:“古诗里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与阿姊,已有八百一十个月、六十七年未见了。”

她如今同桓芙在李夫人处学持家管理账簿,九章算术记得很熟。案上皆是摊开的账簿和算筹,显然两人一听她回来便赶来接迎。桓微止不住地眼眶发酸,还如小女儿一般俯在李夫人怀中,“我亦十分想念姊妹们和阿姨。”

这时,李夫人的婢子阿竹上前:“夫人,卢氏和陈氏闻说十一娘子归宁,特来拜见。”

李夫人如花面上流露出一丝嫌恶,桓微听这二人名讳耳生,不禁问:“这两人是谁?”

“是丹阳郡尹送给父亲的姬妾。什么东西,也敢往阿姊面前凑。”

桓芙啐了一口,提起那未来的公公也是一肚子的怨气。阿父都五十岁了罢?送什么不好偏送两个狐媚子……日日痴缠着阿父!

桓微哑然,可做女儿的,总不好去管父亲的房中事。却也好奇究竟是何人物,沉吟一晌,“既是府中新人,那便见见吧。”

第 114 章 晋江文学城正版

卢氏和陈氏不过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妇,一个丰肩软体,姿容楚楚。一个长身玉色,眼秀眉清。二人虽有些姿色,却也远远比不上李夫人的。桓微想,或许是胜在年轻。

那卢氏长得是个清秀小白花模样,眼睛却不老实,桓微看她的时候,她也在肆无忌惮地打量桓微,妩媚的眼睛里娇滴滴地透出一丝嫉妒。怪道都云桓公最怜偏此女,这姿色的确让人过目不忘,当得起一句「窈窕艳江左」。

她打量人时便似秦淮列肆上的摊贩评斤论两,李夫人素厌二人身上的这股市侩气,忍下满心的厌恶让侍女远远地给二人落了座。陈氏为人要乖觉许多,看出李夫人不喜欢自己,陪笑着道:“早闻十一娘是个艳动京华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忘俗。”

“娘子客气。”

桓微语气淡淡的,因拿捏不准对方身份也未以阿姨相称,顺手拿过案上的账簿浏览起来。她不常管账,一应事务皆交给了采绿处理,然而管家也是学过的。此刻不过随意一瞥便瞧出了问题来:“卢娘子房中朱砂用量为何这么多?”

她手中拿的正是二人的开支账簿。寻常女子用朱砂不过画眉,但卢氏房中丹砂的用量却远超常人,更比陈氏还多一倍。李夫人原先就有所起疑。但卢氏自称是夫主召见多了丹砂的开支也就大了,她再过问,未免也有争风吃醋之嫌,也就懒得过问二人房中的事。

卢氏未料到她个归家的女郎还要过问自己房里的事来,笑容微僵,仍按原来那套说辞说了。桓微目光清冽如雪,怀疑地在她身上一转:“若是妆饰所用,也消耗不了这样多吧。”

“十一娘见笑。”卢氏显然有备而来,从容不迫,“妾性.爱丹青,闲暇时也常描摹几笔,想来也就用的多了些。”

“喜欢丹青。”

桓微微微点头,语气似赞许:“丹青可以清心静性,这很好。”

她清冷目光将卢氏从头扫至脚,冰下的濯濯雪水一般。卢氏不堪承其锋芒,故作谦逊地低了头。

“卢娘子才思机辩,倒似曹不兴洛神赋图里的人物,美者自美,翩以取尤。冶容求好,君子所雠。怪道父亲喜欢。”

桓芙桓萝正饮着茶汤,讶然看向长姊,然卢氏因低着头兀自不觉,“娘子谬赞。”

李夫人神色陡然凛寒起来,这厢,陈氏已看出不对劲来,悄悄拉一拉卢娘子衣袖。她仍未觉有什么不妥,桓萝已扑哧一笑:“卢娘子,你记错了罢,连我这不学画的人都晓得洛神赋图是顾阿叔的作品,他还曾在阿父帐下做过参军哩,此等传之则洛阳纸贵的名作,你怎生也不晓呢?”

且后面那句也是讽刺她的,对方竟不通文墨至此!

原是在诈她!

卢氏手心生了冷汗,然很快笑道:“原是我记岔了,近来嗜睡易疲倦,多忧思,许多事都忘了,倒让娘子们笑话。”

“可别是有了吧?”

陈氏和她一唱一和,满脸的关怀忧心之色。李夫人只冷笑,低头品茗。桓芙放了茶盏,“那你倒是说说,这洛神赋图是谁的作品呢?”

“这……”

桓萝童言无忌,只不过道了个姓氏。虽是当世名士,然卢氏不过一小门小户女,士庶天隔,又

非丹青中人,如何知晓?当即白了一张丽颜。桓微放下账簿,纤纤玉指闲闲握住了青釉越窑的杯盏:“顾长康用笔最精,时人誉之春蚕浮空,流水行地,曹不兴是三国孙吴时人,气韵生动,卢娘子不妨法二家之长。”

卢氏秀丽的脸上冷汗涔涔,已彻底不敢辩白她并拿不准桓微这句话是真是假,讪讪笑了一笑:“十一娘子教训的是。妾身受教。”

说着,便欲告退。

“且慢。”桓芙却站起身来,喝止住她,“你并非学画之人,方才为何撒谎?又何故要这么多的丹砂?”

堂中伺候的侍女早已将门堵住,卢氏脸色大变,“女郎这是何意?”

陈氏是个胆小的,见状哆哆嗦嗦伏地,浑身皆战栗不止。卢氏梨花带雨,呜呜咽咽泣道:“十三娘,妾身好歹也是夫主的妾侍,你不敬我也就罢了,为何这般欺凌妾身?!”

“我何尝欺凌你?怎么,说不出来么?”桓芙反唇相讥。

正当二人争执时,桓微又慢悠悠地开了口:“丹砂色赤,除了制胭脂和作画,还可以炼制丹药,亦或者……”

“杀人。”

她顿了一顿,把杯中茶汤饮尽。桓芙及李夫人等皆勃然色变,桓萝惊道:“长姊,这可是真的么?”

时下视丹砂为良药,近乎所有的医家典籍皆言丹砂味甘无毒,主治身体五脏百病。便连桓微常看的道家经典也奉丹砂为上品,言以丹砂炼制丹药可以得道成仙。xs74w

但桓微却知晓,那炼丹的葛洪炼制丹砂时是要提炼分解的,抱朴子中正记录了他提炼丹砂的方法和心得。那未经提炼的丹砂却是炼制五石散的一味重要药材。先皇帝正是因为五石散而死,事关父亲性命与桓氏荣辱,她不能冒这个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