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春光正好,天空澄明蔚蓝,白云远而辽阔。春光融融,春草浅浅,春树蔚茂,春山妩媚……采茶女儿倾歌而出:“杜鹃竹里鸣,梅花落满道。燕女游春月,罗裳曳芳草。”
“光风流月初,新林锦花舒。情人戏春月,窈窕曳罗裾。”
歌声缠绵悱恻,清甜如酒。
马车行的不快,桓微托着下巴在窗边看得兴起,一双手却从身后伸了来,抱她回来,关了窗牖:“你如今吹不得风,好端端的又趴在窗边做什么?”wap.xs74w.com
叫他一揽,桓微稳稳当当地坐在他腿上了。颦眉闷闷地问:“郎君为什么要送我回京啊。”
当日女尸的事叫州府瞒了去,她并不知,问起采绿他也说在徐仲府上。但仍是从行程的匆忙和所携的行礼推测出此次回京恐怕会长住。
谢沂眼神微闪,很快笑道:“皎皎忘了么?长兄婚事,你这个做妹妹的,难道不回去?”
他难得随她叫桓时一声长兄,眼波温醇,如溶溶始化的春水,温柔极了。桓微叫他牢牢拥在臂弯里,有些许沉溺在郎君的眼波里,羞涩回抱住他:“可我想和你在一起。”
第 113 章 晋江文学城正版
娇妻在怀,拳拳爱意似有千钧之重。谢沂心中温软,把她莹白如羊脂的后颈吻了吻:“等来年战事平定,放马南山,咱们的孩子也该出生了。郎君再与你去北固山下出钓大鲈。”
这话倒是默认了她会在建康长住,桓微黯然垂眸,也知家国事重容不得儿女私情,只把头轻轻埋在他颈下补眠,泪珠儿晶晶然,无声融在他衣领。
京口到建康不过两日路程,因惦记着她有孕,谢沂特命车夫行驶得慢了些,于三日后平安抵达乌衣巷谢氏府邸前。刘氏等早得了消息,喜气盈盈地带了小阿狸出来接。
“阿叔!叔母!”
阔别不过三月,阿狸又蹿个头了,新生幼笋似的,跑在最前头,一颠一颠的朝着叔母飞扑而来。谢沂上前一步俯下.身将他抱住了,笑着打趣:“小阿狸又长个头了?你阿父过年回来没少给你带好吃的吧?”
谢檀一头撞进他怀里,「哎呦」了一声,小脑袋也撞在他坚硬的下巴上,气呼呼的:“阿叔,我要叔母抱!”叔父一身硬邦邦的,哪有叔母抱着舒服啊!
“郎君,我来抱吧。”桓微忍俊不禁,瞧见这小侄子也颇为欢喜。谢沂一把捞起他让他跨坐在肩上,笑着顶着他往府中去:“让你骑大马还不高兴?小阿狸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刘氏同王氏远远瞧见,王氏抿唇先笑了一声,悄悄与婆母耳语道:“小郎如此护着娣妇,莫不是有了?”
刘氏一颗心正挂在儿子元月间被刺杀的事上,闻此扑哧一笑,点了点头。跟在后头的谢氏姐妹也听见了。谢令嫆懵懵道:“什么是有了……”
谢令姎比她长两岁,忙把她悄悄一掐,笑着同她咬耳朵:“就是你我要再添一个小侄儿了呀。”
一时家人相见,嘘寒问暖,各自欢喜。入了琅嬛堂。刘氏不住笑着看着儿媳,比之三月前离京,她就似芙蓉承了雨露,眸如刀翦,色如桃李,腰肢又抽了条,胸口却丰盈不少。愈发的风致楚楚。看得桓微一阵脸热,低了头轻声道:“阿母这般看着妾是何故……”
刘氏怜她面薄并不说破,笑着吩咐长媳:“阿羯原来那处院子既收拾出来了,你先带着你娣妇过去吧。”
阿狸也忙从胡床上跳下来,“阿狸也去!”
待三人离开后,刘氏满是细纹的脸上笑意再绷不住,“新妇这是有了?”
被母亲大剌剌地点出此事来,饶是事情是自己做下的,谢沂也不免有些赧然,点一点头:“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此次回京,正是想请母亲代儿子照料皎皎。她是第一回做母亲,人又娇弱,诸事还请母亲多费心了。”
算着时间,怀上时离他们到京口也不过一月。刘氏扑哧笑出声来,揶揄儿子道:“可真有你的……”
“你岳父……”才脱口三个字忽又止住,刘氏隐晦笑笑,按下此事不提,只推他回去:“新妇子既有了身子,你先回去陪她吧。”
归来池苑皆依旧,廊下新种的牡丹花已打了花苞,一股股春草葳蕤的蓬勃生气,倒令人无端想起那个沉默端严的种花人来。谢沂回院子时王氏正牵着谢檀从院中出来,各自称礼,笑着向他道了喜飘然离去。他进到屋中,一切布置仍如旧时,桓微正坐在矮脚胡床上,托腮对着
一堆布料发呆,连他进来也不觉。
日头偏西,昏黄夕光照射入屋。采蓝去安置行礼了,原先留守宅中的婢子画月进来点灯,恭敬称礼。她这才惊觉丈夫回来了,把案上一堆碎布攮了,柔声唤他:“郎君。”
谢沂在她身旁坐下,握过她些微冰凉的手,笑意融融:“你同姒妇说什么悄悄话了?”
她摇摇头,腼腆一笑:“没什么。我只是请教姒妇怎么做布老虎。”
这就惦记上给那未出世的孩子做玩偶了?谢沂微讶,又笑她:“好皎皎,你分不清轻重缓急啊。咱们孩子出生还早呢,倒是你男人马上就得走。怎么不想着再给郎君做个什么?嗯?”
桓时同王家九娘的吉日就在三日后,完了他就得走,明日还得进台城面圣述职,陪她的日子是真的不多了。桓微的愁思被他这句勾起,原还只是阴阴欲雨,刹那间就瓢泼成天风海雨,眸子顷刻就湿了。
谢沂登时后悔不已,搂怀中悉心安慰了好一阵见她仍是个雨打红蕖闷闷不乐的模样,转了话题道:“明日,你先回青溪里探望你阿姨姊妹,郎君须得入台城去,届时再同泰山大人过来,好吗?”
自从出嫁后桓微便极少见到阿姊和几个妹妹,此刻果然被引开心思,脸贴在他颈下温顺地点点头。
当夜,谢沂又去了北院面见叔父,商议军机大事直至深夜。桓微一个人躺在新婚的那扇屏风榻床上,第一次尝到了孤衾寒枕是个什么滋味。
次日,台城里秾华桃李开得正艳,樱花也凑了热闹,浅浅匀红,艳艳明媚。春意喧闹,百卉千葩一信通,姹紫嫣红,一扫建康城情势危急下连日的凄风冷雨。
谢沂同叔父在建春门下车,便恰好撞上三月未见的老丈人。
桓泌常年戎马生涯,虽年过半百却远比同龄官员健壮。然而此刻面色略显疲顿,双目也不复往日清明。谢珩自车中下来,意味不明地笑道:“你岳父府中近来新添了几个美姬,国事又繁重,想来心力交瘁。”
谢沂结舌良久,他这岳父不是好色之人。但联想到益州失守、刺史桓济失子后很快新立了世子又明了。桓时继承人地位虽稳妥,但桓公一共就只两个儿子,桓旺又是个只能做将不能为相的,若桓时出了什么岔子,桓家基业就只能白白拱手子侄了。
“仪简回来了?”
桓泌看见女婿倒很欢喜,翁婿在建春门下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子话,问起刺杀事来也是真诚关心。谢珩笑而不语。老贼借着仪简受刺的事在朝堂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称边防守土不利,趁机撤下了不少边防将领。颍水殷氏首当其冲,原先守在义阳、弋阳等边防线上的殷氏子弟俱被弹劾换上了他手下那帮寒门出身的将领。
临战换人本是大忌,奈何老贼咄咄逼人势不忍让,折腾得天怒人怨的,已为阿羯拉足了仇恨。女婿被刺杀尚且如此,若哪日他本人被刺,岂不殃及更多池鱼?
“哼,我当是谁呢。”
一把冷峭的声忽地从后方传来,三人回头望去,豫州刺史殷敬手持白廛尾,击牛背,亲驾车而至,不理会谢沂的称礼,只对桓泌冷笑讥讽:“大司马,你有佳婿若此,真个好叫人羡慕哇!”
又转向谢珩:“只可惜陈郡谢氏百年清誉,要毁在他身上了!”
说着,也不顾三人各异脸色,下车入台城了。
这样的指摘谢沂前世早听过无数次了,此时不过面无表情。待殷敬走远,谢珩徐徐微笑道:“子敬还是这般暴脾气。”
“他是对孤的处分有怨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