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1 / 1)

微不懂他为什么老是拿这句打趣她,只疑他是不满自己从前喜欢看经书太过冷落他,便很认真地解释道:“可是,那是皎皎对郎君情之所钟的意思啊。”

“你说什么?”

谢沂惊讶低眸,眼底情绪隐隐翻滚,像是晕了满眼的阴阴冷月。心底更是掀起轩然大波来,几不肯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言语。

她微微赧颜,倒也没有逃避,温柔地凝视着他眼睛轻声颂道:“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太上忘情,就是皎皎对郎君情之所钟的意思。”

“我知道我有时候做的不好,可是从郎君牵住我的那一天,我的心,就一直在奔向郎君,从未停止。”

这一世患得患失的根本,都是因了冰冷刺骨的这四个字,谢沂不止一次设想过,前世那始终漠然冷待他的妻子,因何留下那张姻缘签,又因何在签的背面写下太上忘情。寻觅至今,才终究有了答案。

她并非不爱他,只是那一腔情意,全隐在那冰冷的面容之下了。

他怔愕神情很快恢复过来,眼底噙笑,唤她一声:“皎皎……”

嗓音却是沙哑的,低头把她吻住了,未尽的字句皆消融在两人交融的呼吸间。而身后,千盏明灯陨落,煌煌如星。

……

星桥夜度,火树宵开。京口城中处处皆是珠箔飘灯,宛如不夜。

位于正中位置的刺史府却是灯火稀疏,偌大的府邸仅有西南一隅亮着灯,桓晏一人独自坐在院中,任凭风露侵身也久久不肯归去,只望着北方的天际。云楚将岁饭一盘盘摆上院中的石桌,望一眼漆黑无人息的东面,忍不住抱怨地嘟哝:“搬得可真干净。”

郎君冒着被逐的风险留宿在此,为的是可以同女郎过此佳节。那位谢使君却径直将女郎带走,虽说事出有因,也实在……有些小气。

桓晏没有说话。

他把玩着手中早已褪色抽丝的珠腕绳,纤长分明的手指久久地摩挲着银铃上刻着的薇草。他望着北方夜空。那方天际方才升腾过盏盏明灯,载着凡尘愿望飞向天际,又陨落成屑,却无明月身影。

是的,今夜无月。

除夕岁暮,多半是看不见月亮的。

不知为何,明知这一点,年年佳节,他却总要近乎固执地守在院中等候弦月破云而出,与他共饮岁酒,对影成三人。

他又想起前世移镇荆州的日子。两世兄妹,她乖顺地待在他身边的日子除了孩提时代的两年,便只有前世她从谢家回来后的三年。

南齐徽平八年、他登基前夜,正值除夕,他带着桓旺和她重返建康,在父兄灵堂守岁。是那时候,她平静地对他道:“哥哥,我恨他。”

也曾是幼时,他把自己所得的红封给她,她高兴地一把抱住他软软地唤「阿兄」,她说:“最喜欢哥哥了。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过除夕!”

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呢。

他苦涩一笑,端过桌上的岁酒一饮而尽,霍地拔出石桌上的一柄青玉剑,醉舞吟道:“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

第 103 章 晋江文学城正版

元日朝会。

这日一大早,桓泌及一众文武群臣已经云龙门入了内城,在太极殿东阁下等候。

室内明烛璀璨,十二火盆奇燃,皇帝未至,殿内一片静穆。桓泌正与尚书仆射谢珩坐在一处,俄而鼓声敲响,殿中鼓乐齐鸣,谢太后同小皇帝在一众寺监的簇拥下而至,众皆伏拜。

“众卿平身。”

小皇帝行至尊位前站定,有模有样地免了众人的礼。他头上朱缨白玉珠十二旒平冕,身上上皂下绛,华纹十二章。彩绶玉革,中衣里衣,样样皆合乎服制,里里外外不知拾掇了多久。桓泌起身,将人从头扫视至脚,面上露了点略微惊讶的笑意,同谢珩道:“真是难为太后替至尊赶制出这一身冕服了。”

他才在益州吃了亏,小皇帝就迫不及待地要借元日朝会立君主威严。萧崇今日无从依靠,必定是谢家在后出的主意。适时鼓乐声歇,文武百官依例要按品位高低先后献礼贺拜。桓泌作为大司马,首先上前:“臣以勤俭治家,家无余财,只前些年西征巴蜀缴获三千匹蜀锦,存在库房至今。”

“今闻益州失陷,老臣日夜愧疚,斗胆献给陛下,愿我君万岁千秋。另有三千彩绢,聊作军资。”

蜀锦从前汉至今俱是宫廷贡品,珍贵无匹。如今世家占据山田珠玉盈室,皇室却捉襟见肘,连修缮宫殿的钱也无有,桓泌明显是个给钱想息事宁人的态度。小皇帝下意识看向帷幕后的谢太后。谢太后微微点头,司徒王毓却捋须笑道:“益州自大司马手上得,如今又从大司马手上丢。功过相抵,大司马又何必愧疚呢。”wap.xs74w.com

“只是……北燕狼子豺狐之心,吞我益州,必有异图。大司马理应率兵讨伐才是。”

这是想借他讨伐益州将他排挤出朝了。

王毓本是想借着益州之事挫一挫桓氏的气焰,既开了这个口,殿中不少大臣附和,直言失益之弊,且言语间对桓氏多有指摘。桓泌眼中掠过淡淡的嫌恶,冷道:“司徒说的有理,北燕狼子野心,孤已派遣前线斥候前去查探,得知梁州亦有异动,想必意图南下侵吞正朔。孤身为三朝老臣,受命辅佐陛下,又怎能在如此紧要关头离京。”

“兖州之失,乃孤家事也。益州易守难攻,如今再去攻打益州实乃得不偿失,下下之策。当务之急当是组织布署兵力以抗强敌,而非在此胡乱指摘于孤。”

他愤而甩袖,虎目烁烁。众臣纷纷倒抽一口冷气。便连谢太后背心也爬出冷汗。兖州,家事也。桓大司马好大的口气!

即虽兖州是桓徐州刚打下来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竟是连这一层遮羞布也吝惜为皇室蒙上!

小皇帝年止七岁,脑子却转得尤为灵活,不顾王司徒的眼色忧心问起桓泌的意见。桓泌满意捋须:“以臣之见,当往襄阳、寿春二城各增派兵力。臣在姑孰留有西府兵十万,可简拨五万以充寿春军实。但荆州要同时面临益州梁州二地的胡人,无力支援襄阳。”

这就是桓家不会管襄阳的意思了。军国大事小皇帝不甚明白,又惧怕桓泌,这一回连

谢太后的眼色也不敢看了,应道:“那就从其他诸州郡调吧。朕年幼愚钝,对抗胡人之事可全权交由太后与大司马,不必再过问朕了。”

眼瞧着小皇帝也这般轻飘飘地放过了益州之事,反而将对抗北燕的大事交予桓泌。王毓失望不已。谢太后也毫无办法。即虽忌惮桓氏,军国大事,她谢家在朝的子弟却也帮不上忙的。谢珩适时奏道:“老臣惭愧,北敌强盛,疆场多虞。小侄几番书信提醒臣要注重益州的防守都未能尽意。今逢事发,北敌东西并进,不日将袭我朝北境。徐州一旦被破,京师危矣。故臣斗胆为吾侄讨要广陵为练兵之所,广募劲勇,以御北敌。”

女婿的书信桓泌自是也收到了,给不给他广陵,却有些犹豫。他并非不晓这是女婿借此表达对他扔桓晏过去的不满。但年轻人一连升任太快总是容易招来非议。果不其然,一名官员奏道:“谢羯前月才升南兖州刺史,仆射此求,未免操之过急。”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吾侄镇御京口虽止一月,然收擒不法,整肃军队,境内风纪焕然一新。将广陵纳入兖州境内,镇守北境乃历朝惯例。若非无有更好的人选,臣也不必举贤不避亲了。”

谢珩性格素来温和,不管政敌政友,见人总是笑呵呵的,鲜少有这般固执的时候。谢太后内心已有松动之意,便道:“那便将广陵给他,命他监江北诸军事。无论如何,北境万万不能有失。”wap.xs74w.com

众臣不语,桓泌才言北燕南下情势危急,也不好打自己的脸,便也默认了。元会继续,群臣依次进献寿酒。献酒完毕后君臣进食,殿内鼓乐声起,咸观歌舞。华灯若乎火树,炽百枝之煌煌。嘉节气氛感染下,群臣脸开笑颜,推杯换盏,暂时忘却强敌临境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