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1 / 1)

“这位是……”

谢沂疑惑看向王琀,不再是记忆中的自负骄矜模样,他竟有些认不出来了。迟疑道:“这是王家九娘子?”

“谢使君。”王琀轻盈一福身,与他见礼。

“兄长。”

桓微又唤了一声。原是桓时也来了。他轻点头,目光则落在正抬起眼来的王氏女身上。两人目光对上,俱是怔住。桓时目光若瞄准猎物的羽箭一般,王琀脸上微红,低声请辞地离开。

桓时这才面无异色地收回视线,确认妹妹无碍后,又交待了几句,折返京中。

夫妇二人在王家多留了一日,次日晌午,宫中便传来消息,皇帝召群臣展开八议,陆昀伏罪,皇帝赐了鸩酒。

汤山驿站的事暴露,萧妙被废为庶人,关押在王府内。桓泌大怒,力主死刑。群臣意见不一,暂时按下。

但即便如此,朝中并未召回谢沂,只赐下许多绢布米粟,命他仍往京口去。同时,为安抚桓谢二氏,谢太后在桓泌的授意下改广陵相、督京口军事为兖州刺史,正式镇守京口。

年逾弱冠便能出任一州刺史,消息传出,京中震动。不少士族郎君酸溜溜地表示:谁让人家有个好岳父呢!

不过职位易得,能不能坐稳可未必。京口名义上是桓氏地盘,实则流民帅各自为政。先前徐州刺史桓谦代管京口,是仗着手中有兵。如今这位谢使君手中无一兵一卒,要如何收服像流民帅这等地方豪强?

谢沂是在前往京口的船上的受到此任命的。因采绿重伤不便乘车马,一行人便改车为更为平稳的船,乘青雀舫在数百西府军的护送下沿江而下。

建康地处京口上游,乘江水顺流而下,行程缩短一半。不出两日光景,一艘青雀舫缓缓停靠在京口北渡。

腊月丙子朔,南国下了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朔风随雪自北向南,迅速封冻千里万里绵延江山。雪花飞舞渡江,与雀舫同日抵达京口。

京口大大小小的军政官吏此时齐聚津渡,迎接新任刺史下车。原本商货船云集的码头早已清场,天际横孤雁,江水摇空绿。待大船系泊,数十名身着甲胄的军士执长戈列队小跑而出,放下艞板。一名玉树芝兰的青年被狐裘,挎鹿卢,自舱中出来。风神毓秀,世无其二。

列官都停在码头之上,见长官平安到达,皆松了口气。正欲迎上,只见他回转过身,朝舱中伸出一只手,片刻过后,一截凝霜皓腕伸出,一名女子自舱中莲步款款地迈出,将手搭在了他手里。

她身形窈窕,秾纤得衷。绢衣罗裙裹在素白狐裘之中,螓首笼纱帽,被江风徐徐撩动。看不清容貌,但觉仪容清华,是个美人。

“啧,卿寒?这位就是桓大司马的女儿?”

船下已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话的乃是一名英武的青年,身披银甲红袍,威风凛凛,显然职位不低。他扭头同身边的一名清俊文士说道:“听闻艳色动京华,是个美人,只不知容貌究竟如何……”

又笑嘻嘻地道:“若真是个美人儿,就冲这妇人,我也要投到新长官麾下去!咱们薛家军野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个正式的名分了!”

文士并不理他,一双幽沉如青玉的眼只看着正从画舫上下来、凌波若仙的美人。

这时江风骤然凛冽,掀动美人纱帽。轻薄绢纱被扬起,其下艳色,轻盈宛转,如流风回雪。莫名的,叫他想起屈子的古老华章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第 80 章 晋江首发

轻纱被江风撩起的一瞬,码头上不少人都发出惊叹。桓微以手压下不安分的轻纱,向丈夫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底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她强作镇定,没出半分错地随他下船。别驾从事佝偻着背迎上,笑容满面地请他入官邸,又问:“使君是骑马还是乘车?”

建康城里的高门大族都不兴骑马而喜欢悠闲缓慢的牛车。是故别驾有此一问。谢沂略皱了眉,掠过码头上聚集着的乌泱泱的人群及刺史仪仗。将妻子送上车,惜字如金:“骑马。”

朔风吹霰,云开雪霁。一直纷纷扬扬的雪花渐渐地停了。锣鼓宣扬,乐声震天。千骑拥双旌,军队奏响鼓角横吹曲,浩浩荡荡地迎了长官入城,京口城中万人空巷,百姓夹道而迎。

“真年轻啊……”

“乳臭未干的小儿却居于州郡之位,还带着妇人赴任。这不是胡来么……”

谢沂骑马走在最前头,其后跟着妻子的车辇,再然后才是州府别驾、治中从事、诸曹从事等佐官。车队甸甸,铁马铿锵玉鸣。围观的百姓不时低声议论。

桓微坐在青帷素嶂的马车里,将百姓的议论听在耳中,丹唇轻抿,不自觉攥紧了衣角。

州郡车驾既启,余者随行。银甲红袍的小将军同文士并辔连骑,双手交叉握于脑后,双腿夹紧马腹,催马前行。一面笑:“这也不知是来的第几任刺史了。卿寒不若猜猜,这位新长官能在京口待多久?”

京口的流民帅势力以薛、彭、刘三家为大。这小将军就是薛家少主薛弼之,在其父建武将军薛况麾下任参军。薛况近日身体不适,只派了他来。

这话说得另有缘故。京口是南齐侨置的南兖州治所,也是建康东面与北面的门户锁钥。南北战事频发,年年都有北地百姓南下,聚于京口以及京口北岸的广陵,是谓流民。这些人都是从北方死里逃生回来的,多为青壮,又多与蛮人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作战自然勇猛,渐渐地,形成了数股不可小觑的武装力量。中宗一朝,被高平郗氏的家主郗简拧为一股,创立北府兵。

流民帅们只听命于郗简,郗简死后,则作鸟兽奔散、各自为政。朝廷先后任命的几任刺史都压制不住。后来,桓泌与庾氏争权,将京口给了郗简之子郗玄。但郗玄却是个胸无大志、崇尚黄老之道的,被暗中支持桓氏的儿子盗了官印模仿字迹向朝廷上表请辞,索性回会稽养老去了。京口由此落入桓氏手里。

如今桓氏独大,朝廷不愿桓氏再占据京口,加之诸次角力,勉强同意谢沂出任此职。但他年纪尚轻,除却诛除庾氏的那一战,尚无拿得出手的实绩。这个位置与其说是高升,不若说是朝廷的一次试探。

“未必。”

文士名唤苏迟,是薛况帐下的一名主簿,心思还有些停在先前的盈盈艳色上,闻言略微皱眉,“朝廷欲以荆扬相持,桓大司马意在扬州。京口与扬州治所仅一江之隔,吾观桓公必当取而代之。”

换言之,今日来的这位新长官,日后可还有大的造化呢。

车队仪仗停在修缮一新的刺史府前,谢沂亲迎了妻子下车,执手送入府内。众人候在府门之前,见他对这位桓家新妇爱重若此,又纷纷猜测是否为畏惧岳家权势。

府中早有婢子仆妇侍立于廊下,恭敬垂首。谢沂替她把帷帽取下,携了她的手,柔声道:“皎皎,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你先在此休息几日,州中诸事繁忙,我恐怕过几日才能回。”

桓微眼中微有不舍,但也知公私泾渭,轻轻颔首应下,道:“你要当心。”

谢沂看着她眼角彷如雨打杜鹃的残红。丧服既除,她一身玉色绢袄,微云淡月的清冷皎然。一笑,又握了握她的手,命玄鲤留守府内,带了徐仲等人重又折返。

“薛参军何在?”

那姓薛的小将军贸然闻得长官传唤自己,忙朗声应到。游龙一般自人群中蹿出。

待看清长官形容,倒又懵了。先前忙着看新妇,哪里注意到长官是几只鼻子几只眼。如今见

他面如美玉,身形颀长,濯濯如晴雪玉树,朗然照人。竟可疑地红了脸,结结巴巴道:“使君有何吩咐?”wap.xs74w.com

谢沂微微眯眸,静默看了这故人一晌。前世,薛弼之是他最得力的部将,骁勇善战,勇冠三军。也正是因为薛氏的支持,才能在短时间将散若流沙的北府诸兵重新召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