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车子在许昭韫报出的公寓地址前平稳停下。傅凛没有下车,只是温和地叮嘱:「好好休息。别太勉强自己。」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著一种专注的审视,仿佛在确认她是否将他的关心听进去。

「谢谢傅先生。」许昭韫再次道谢,推开车门。雨已经小了许多。

「叫我傅凛就好。」他纠正道,语气温和却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强势,「下次见。」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他深邃的视线。黑色轿车无声地驶离,消失在细雨迷蒙的街角。

许昭韫站在原地,看著车子消失的方向,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感激?是的。但更深处,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傅凛的体贴周到无可挑剔,他的身份地位也让这种「顺路」显得理所当然。然而,这种过于精准的「巧合」和无处不在的细致观察,让她隐隐有种被无形视线笼罩的不适感,像一张柔软却难以挣脱的网。

接下来的日子,类似的「巧合」与「帮助」接踵而至。

她的手机在一次工作意外中不慎摔落,屏幕碎裂。当她正为维修费用和资料备份烦恼时,傅凛的电话「恰好」打来。得知情况后,他温和地表示认识一家极其可靠的私人维修中心,可以即刻派人上门取件,并保证资料无损,费用由他承担,理由是「上次的相谈受益匪浅,这点小事不足挂齿」。许昭韫推辞不过,只能接受。手机送回来时,不仅焕然一新,运转速度似乎也更快了。她试著登录社交软件,一切如常,只是心底那点不安又深了一分。

更明显的是社交层面的限制。

当她与大学时的好友林薇相约周末看展,傅凛的邀约电话总会「适时」响起。有时是关于某幅画作的深度探讨,有时是「恰好」得到两张某个私人收藏展的珍贵门票,时间「恰巧」与她和林薇的约会冲突。傅凛的语气总是温和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可惜了,这个展览机会难得,策展人是我朋友,能讲解得更深入。或者,改天我再帮你和朋友安排?」他从不强硬阻止,却总能用更「有价值」的选项,以及那无形的压迫感,让许昭韫在犹豫后,最终略带愧疚地向朋友改期。

一次、两次……林薇的抱怨开始增多:「昭韫,你最近怎么回事?总放我鸽子?那个傅先生……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你小心点,这种人我们惹不起。」许昭韫只能含糊其辞,心里的烦躁和对朋友的愧疚感却与日俱增。她试图解释,但傅凛的「帮助」和「关切」都摆在那里,冠冕堂皇,让她无从指摘,反而显得自己不知好歹。

资讯的审查则更加隐秘。

许昭韫开始感觉网络似乎不太稳定,尤其当她想浏览某些艺术论坛或搜索特定讯息时,加载速度会变得异常缓慢,甚至偶尔断线。公寓的网络合约到期,傅凛得知后,温和地表示他公司有合作的网络供应商,提供给高级客户的专线服务,稳定快速,费用「很合理」,他可以帮忙办理。许昭韫不想再欠人情,婉拒了。然而几天后,她发现网络莫名恢复了流畅,询问房东,房东只说是供应商统一升级了线路。

她隐约觉得不对劲,却找不到任何证据。这种被无形之手筛选过资讯的感觉,让她感到窒息。

矛盾在一个周末的夜晚达到了顶点。

许昭韫难得没有工作,窝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手机响起,是傅凛。他邀请她参加一个在私人会所举办的小型艺术沙龙,说有几位她可能会感兴趣的收藏家在场。

「傅先生,谢谢您的好意,」许昭韫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但我今晚想自己休息一下。」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地拒绝傅凛的邀约。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却像冰水一样浇在许昭韫心头,让她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累了?」傅凛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著一丝关切,「确实该好好休息。那部《雨中曲》很不错,轻松愉快。」他准确地说出了她正在看的电影名字。

许昭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她猛地抬头环顾自己小小的公寓,窗帘紧闭,只有电视屏幕的光在闪烁。他是怎么知道的?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比窗外的夜风更冷。

「傅先生……」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别紧张,昭韫。」傅凛的声音放得更柔,仿佛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只是关心你。你的公寓楼安保一般,上次听你说晚上有时会被邻居吵到。我让人送了一个新的智能门铃过去,带监控和警报功能,已经安装好了。密码是你的生日后四位。这样你会安全些。」

许昭韫握著手机,指尖冰凉。她没有要求过,甚至没有抱怨过邻居!这种无孔不入的「保护」,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到底知道多少?监控了多少?

「我不需要……」她试图反驳,声音却虚弱无力。

「你需要。」傅凛打断她,语气依旧温和,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甚至……一丝隐隐的满足?「这个世界并不安全,昭韫。你的纯净太珍贵,需要被好好保护起来。」

电话挂断了。

许昭韫瘫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欢快的歌舞声变得刺耳又遥远。她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和眩晕。傅凛的「温柔」,此刻像无数细密的丝线,紧紧缠绕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这不是关心,这是一种精密的控制,用体贴和优雅包装的囚笼。

她走到门边,果然看到一个崭新、造型流畅的智能门铃取代了旧的。小小的镜头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沉默地注视著门外的走廊,也仿佛穿透了门板,注视著门内惊惶不安的她。她颤抖著手,没有去碰触那个设备,只是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第0003章 第3章: 囚鸟初鸣

几天后,傅凛的电话再次打来。他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如常,仿佛那晚令人窒息的对峙从未发生。他提到一个极少对外开放的私人收藏展,展品中恰好有几幅十七世纪荷兰静物画大师的作品正是许昭韫在学术论文里反复提及、却从未见过真迹的几幅关键画作。

电话这头,许昭韫握著手机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混合著强烈的恐惧和难以抑制的专业渴望。那几幅画……它们对她的研究意义重大,是梦寐以求的机会。傅凛精准地捏住了她最无法抗拒的软肋她近乎虔诚的艺术追求。

“……时间是周三下午三点,画廊地址稍后发给你。”傅凛的声音依旧体贴,“知道你最近累,但这个展只开放两小时,机会难得。我来接你?”

“不!”许昭韫脱口而出,声音因紧张而显得尖锐。她立刻察觉失态,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语调平稳下来,“谢谢傅先生……不麻烦您了,我……我自己过去就好。”她必须保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自主权,哪怕只是去程的交通方式。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瞬,这短暂的停顿让许昭韫的心脏几乎停跳。她仿佛能透过听筒,感受到傅凛那洞悉一切、带著无形压力的目光。

“也好。”傅凛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地址发你了。路上小心。”电话挂断,干脆俐落。

忙音响起,许昭韫却像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脱力地靠在墙边,额头抵著冰冷的墙壁。冷汗浸湿了后背。她拒绝了接送,这微弱的反抗会带来什么后果?她不敢深想。

接下来的两天,许昭韫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挣扎。

恐惧的阴影无处不在。每次看到门上那个崭新的、镜头幽深的智能门铃,她都感到一阵窒息。傅凛那句“你需要”和“纯净需要保护”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脑中回响。他无孔不入的监控和掌控,让她觉得自己像实验室里被观察的标本。

可那几幅画……导师曾说,能亲眼见到真迹,对理解那位大师的技法至关重要。她电脑里存著相关论文草稿,那些反复推敲的细节分析,此刻都成了诱惑她踏入险境的钩子。艺术是她的信仰,是她在冰冷城市里赖以生存的光。拒绝这个机会,无异于亲手掐灭那点光。

心底深处,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挣扎:也许……也许事情没那么糟?也许上次的门铃只是他过度保护的极端表现?也许在公开的艺术场合,他会收敛?她想亲眼再确认一次,给自己一个彻底死心的理由。

更深层的恐惧在于:如果不去,傅凛会如何反应?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不识好歹”,进而采取更直接、更可怕的手段?他会不会迁怒于她的朋友?或者利用权势影响她赖以生存的工作机会?他的权势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她这只蝼蚁,连拒绝的资格都显得奢侈。

最终,对现实压力的屈服、对专业机会的不舍、以及一丝“最后确认”的侥幸,压倒了纯粹的恐惧。这不是选择,更像是在荆棘丛中选择一条看似稍微不那么扎脚的路。

周三下午,许昭韫还是出现在了那间私人画廊门口。她刻意提前了十分钟,不想让傅凛有任何“等候”或“接送”的借口。画廊位于一栋安静的历史建筑内,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推门进去,展厅果然空旷至极。柔和的聚光灯打在墙面的画作上,空气中弥漫著淡淡的松节油和旧纸张的味道。傅凛早已站在一幅画前,背对著入口。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龃龉。

“你来了。”他走过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审视一件物品是否完好无损,“气色比前几天好。”他的语气自然,却让许昭韫感到一阵难堪。她在他眼中,永远是那个需要被评估、被“保护”状态的附属品。

她勉强挤出一个极淡的笑容,算是回应,目光却立刻被墙上的画作吸引,试图将注意力全部投入艺术的世界,以此作为抵御他气场的盔甲。她走到一幅静物画前,专注地观察著葡萄上细腻的光泽和玻璃器皿的透明质感,努力将身边的男人当作空气。

傅凛也不打扰,只是安静地跟在她身旁半步之后,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他的存在感极强,即使不说话,那无形的压迫感也如影随形,让许昭韫无法真正沉浸其中。她感觉自己的背脊在他的注视下微微发僵。

他们在一幅幅画作前流连。傅凛偶尔会低声说几句精辟的点评,显示出深厚的艺术修养,但许昭韫的回应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看似专注于画布,心思却被身旁这个强大而危险的男人牵引著,那份「纯净」的向往,此刻只让她感到沉重的负累。

最终,傅凛在一幅描绘著被锁在华丽鸟笼中的夜莺的古典油画前,驻足良久。

画中夜莺羽毛鲜亮,眼神却空洞,精致的鸟笼镶金嵌玉,极尽奢华却冰冷无生机。

傅凛的目光从画上移开,落在身旁安静的许昭韫身上。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洒在她柔顺的长发和瓷白的脸颊上,勾勒出宁静美好的轮廓。她清澈的眼眸专注地看著画,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整个人散发著一种不染尘埃的纯净感,与画中被囚的夜莺形成了某种诡异而令人心悸的呼应。阳光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光,将她与这尘世隔绝开来,只留下那份他渴望独占的、易碎的完美。

傅凛看得入了神。胸腔里翻涌的不再仅仅是满足感,而是一种滚烫的、近乎焚烧的占有欲。这份纯净,这份专注,这份只属于艺术的宁静美好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分享,不能容忍任何尘埃玷染。世界太嘈杂,太危险,而她是如此珍贵的易碎品。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著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