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春四月,薛淮敏刚刚过了十岁生辰,加上本?就聪慧,又随着太傅熟读了不?少经书典籍、乃至兵书史论,自是能看出这些时日里皇城内外的那份不?寻常。

他看着阿姐为诸事?奔波,看着父皇身体日渐愈下,近日又中了毒,便越发痛恨自己年岁尚小。

而阿姐百忙之中还要来此关心自己,他更是觉得羞愧难当。

一片缄默中,薛蕴容将?手按在了他的双肩上:“阿敏,没事?的。父皇无事?,阿姐也很?好。”

薛淮敏浑身一颤,仍在平复心绪。

薛蕴容并未催促。

少顷后,他终于?抬起头,朝她咧嘴笑:“阿姐放心,我一定加倍认真读书。”

眼下,他也只能认真做好此事?,才能不?叫阿姐忧心。

梧桐树叶在二人身后簌簌作响,薛淮敏还欲与薛蕴容多?说几句,却突然看见宫门边闪过熟悉的影子。

是秋眠。

他匆匆擦去眼眶中闪动着的泪花,提醒道:“阿姐,秋眠姐姐找你来了。”

薛蕴容扭头望去,果真见秋眠站在外边。她又与薛淮敏交代了几句,看着他进了屋子继续听太傅授课,方才向?东宫外走去。

迈出东宫的门,薛蕴容见秋眠神色略有些凝重,心中顿感不?妙。

“殿下,何康还是不?愿松口。可是,这几日在侯府附近留意的人来报,这几日一直未见小侯爷身边的朔风。”

前几日,何康被关进永巷后便始终保持着呆滞和木楞,宫中侍卫从他身上搜出鼻烟壶后便再也没有管过他。只是按时送去三餐,似乎将?他给忘了。

过了一夜,依然如此。何康像是大梦初醒般,终于?坐不?住,叫嚷着有话要说,想求见薛蕴容。

待她到?了跟前,何康却又闭了嘴。

“你几次皆嚷着有话要说,如今本?宫站在这里,你却始终闭口不?谈,又是何意?”薛蕴容冷哼一声,作势便要离开永巷。

“三番五次戏耍殿下,真当自己不?可或缺了。”秋眠斜睨他一眼,亦冷冷开口,“依我看,不?过是拿腔作调之人,很?快便是弃子了。”

说罢,她便紧紧跟上薛蕴容,而门边守着的侍卫正准备落锁。

终于?,何康慌了神,连滚带爬追到?门边:“公主!公主!我、我当真有事?要禀,那个鼻烟壶”

堪堪叫住薛蕴容,他松了口气,结巴道:“我是见那鼻烟壶精贵,想着家中老母亦患有咳疾久久不?愈。而陛下用了它后不?久便好了许多?,我便想着偷回去……”

“一派胡言!”看着他眼珠乱转、仍在极力编造理?由的样子,薛蕴容几乎要冷笑一声,“本?宫再问你一遍,这鼻烟壶中有什么?”

“呃……有苦艾、冰片、白?芷粉,都?是寻常止咳之物!”

“既是寻常止咳之物,你大可自己配一副给你母亲,何必连出逃也要带上鼻烟壶?!”

一声喝令,何康顿住。

看着他张口欲答却半晌吐不?出一字的呆愣模样,薛蕴容只觉此人不?大灵光。或许也正是这份不?灵光,才叫他被选中。

思?及那日郑钰在清安宫外对何康说的那三言两语,她觉得可以借来一诈。

若与郑钰无关自然是好,她自可另寻他处探查。可若是何康面色有异……

想到?这种可能,薛蕴容指尖不?住地颤抖。

但总要一试!

“你背后之人许了你什么好处,竟叫你在本?宫面前也在极力为他遮掩。”薛蕴容死死盯着他,不?愿放过任何一处变化?,“或者说,你有什么把柄、弱点在他手中。”

“你府上空空,想必妻儿老母早已被送出城,这般快的手笔,他定不?是普通人。”

何康面露犹豫,但依旧咬紧牙关只字不?说。

“他定然说,会将?她们?安稳送到?目的地。正因那人知晓她们?的藏身处,你便更不?愿将?此人供出。”薛蕴容话锋一转,倏而笑了,“可他是我最好的兄长,我怎会不?知你的家眷在何处呢?”

霎时间?,何康瞪大了双眼,惊诧地说不?出话。

见他当真作此反应,薛蕴容呼吸一滞,眼底闪过错愕之色。

极力掩饰住内心的波澜起伏,她正欲乘胜追击再刺激何康一番,岂料转瞬间?,何康又恢复了先前的木楞状,低头否认道:“公主在说什么,这与郑小侯爷又有何关系?”

他似乎在瞬间?下定了决心,只一口咬死了此事?与郑钰无关,鼻烟壶中也并无不?妥之物。

虽然周颂青已根据鼻烟壶中的东西制成了解毒汤药,薛蕴容本?不?必逼问何康此事?,但她仍需要借他之口咬出背后之人,咬出……郑钰。

哪怕只牵出一点明确的证据也好,她便可以将?他抓来,好好问一问,他与谁勾结,又为何如此。

但眼下,何康显然因顾及家眷,不?愿说漏嘴,她没办法这么做。

老宣平侯因战而死,举国皆是见证,忠义二字就刻在侯府匾额之上。

而郑钰素来敦孝知礼、为人谦和,世人皆知郑小侯爷待陛下恭敬,待她与阿敏更是极好。何况不?久前,他还为救阿敏摔断了腿落下了残疾。

谁能相信他会对陛下下手?

连薛蕴容自己也不?能相信。

父皇一事?已隐隐有了眉目,那当初的坠马一事?也与他有关吗?可当初分明是与蜀地……

薛蕴容脑中闪过无数片段,最后停在与“蜀地”有关的回忆上。

蜀地,陈梁郡王。种种迹象皆表明,他欲行不?轨之事?。

假使?陈梁郡王意图谋反,那么他必须除掉太子,没了太子,病重的老皇帝自然时日无多?。可阿敏却被郑钰救下,父皇所中之毒亦不?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