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耳边响起衔青的惊叫,他睫毛颤了颤,像是终于被人从那令人窒息的深水拽出,拔腿便向薛蕴容奔去。
“后?面?,后?面?那个人……”被越承昀揽住坐起的一刹那,薛蕴容终于生出些气力,空出一只手指向身后?某处。
跟来的众人这?才?发现,方才?在?外听到的重击声的来源原先摆在?寝殿阶前的文竹连带着?花盆碎了一地,一名女使整个人摔进了碎瓦堆里,颈后?、四肢都在?渗血,是以一直无法动弹。
禁卫走上前去,将人从地上拽起。
“我没事,身上的血也不?是我的。”轻轻拍开越承昀发颤的手,薛蕴容露出怀中仍在?昏睡的薛淮敏:“医官呢,给阿敏看看。”
周颂青从后?方挤出,旋即便蹲下摸起脉来。
地上一片脏污,完全没有落脚地,无论是对抱着?太子的公主还是对看诊的医官来说都极为不?便,衔青劝道:“要不?先入殿内吧。”
“不?可!殿内被她点了不?干净的东西,方才?差点……”薛蕴容打断衔青,眼底透着?后?怕。
先前惊险之际她却骤然软了腿,险些无法避开刀锋。联想?起最初踏入殿中时迎面?扑来的奇怪味道,薛蕴容立刻便想?清了其中关?窍那女使事先在?殿内点了软筋散,这?样无论是阿敏还是恰巧撞入殿中来解救的人,都会中招。
好在?,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也不?知?是否有母后?的在?天之灵相护,薛蕴容无端恢复了些力气,使足了劲用力一踹,竟正中女使小腹。那女使本就因先前的瓷瓶受了不?少伤,加上她经验不?足力道也不?够大,竟当真叫薛蕴容得?了巧,整个人被踹倒在?阶前的文竹上,撞碎了数盆昏迷在?地。
母后?……想?起梦境中的片段,薛蕴容眼眶渐渐红了,揽住薛淮敏的手也渐渐用力。
周颂青摸完脉后?又仔细看了看薛淮敏的舌头,方道:“太子脉象阳浮阴燥,观其舌绛苔黄,是寻常风寒,可听殿下所描述,又恐……”他咽下了未尽之语,可在?场的几人都听明白了,“还是先回?医药署煎一副药,叫太子先饮下,再作观察!”
禁卫得?了令,从薛蕴容怀中接过薛淮敏,跟着?周颂青去了医药署。
而留下的禁卫提溜起乱发覆面?的女使,等待着?薛蕴容发话。
衔青匆匆拨开女使的乱发,又擦去她脸上的血污,认真端详了一番,随机惊道:“此人已入东宫两年有余,是掖庭分来的,怎会突然……殿下恕罪!”
“这?不?对劲。”撑着?越承昀的胳膊,薛蕴容借力站起,喃喃道,“阿敏在?此刻出事,那边必然是要与我们?提前撕破脸面?了……”
无论是谋反还是起义,都当有个正当名号。可眼下大晋并无战事,百姓安乐,故而薛琢先前借歌谣谣传太子先天不?足、天命不?永,好为接下来的传言铺路。可彼时阿敏在?书肆晃了一圈破了这?无稽之谈,薛琢此招无解陷入被动。至今拖延未至吴州,他在?今夜着?人动手,定然是想?借太子出事一直强行捏造一个理由谋反。
无论是哪种理由,他势必已做好谋划,总之是要强来了。
第65章 第 65 章 “你这伤恐怕擦药不便,……
晨光透过窗棂洒进琼华宫寝殿内, 给高?高?挽起的帷幔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殿内摆设一如九年前一样,每一个物件都?一尘不染,连阶前的盆景与缸内的雨荷都?长得极好,仿佛这座殿宇的主人仍长居于?此。
薛蕴容独坐在榻边, 紧紧盯着眉目渐渐舒展的阿弟。薛淮敏整个人被团入锦被中, 只露出一张双颊褪去异常红晕的小脸, 看着比几个时辰前正常了不少。她抬手探了探薛淮敏的耳后?, 随即取下?搭在他额头的布巾,放在冷水里浸了浸。
在她将浸湿后?的布巾重新搭在薛淮敏额头上时, 突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呢喃。她微微低下?头,便听见薛淮敏哑着嗓子又念了一声。
“母后?……”
薛蕴容怔愣一瞬,蓦地红了眼眶。
昨天夜里,禁卫急匆匆将太子背至医药署的小榻上,待周颂青细细诊断完前去煎药时却又犯了难:公主方才?说东宫暂不能入, 可太子也不能在医药署歇着吧?
薛蕴容本想让禁卫将薛淮敏挪到?自己寝殿, 也方便自己照料。可话刚说出一半,她却愣在原地。半晌后?, 终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缓缓吐出了下?半句:“带阿敏去琼华宫。”
那个怪诞而又突兀的梦境中,是母后?给了在长街中乱跑的自己提醒, 也是母后?牵着阿敏的手出现在琼华宫。若说这宫里还有哪处最适合给阿敏养病,那便是琼华宫了。
也许是汤药起了效, 薛淮敏的烧渐渐退了, 可薛蕴容在心底始终觉得, 是母后?一直在身边护佑着他们?。
琼华宫内一切未变,皆是昔年诸景。只是自皇后?故去后?,除了洒扫的宫人外?,几乎不会有人随意踏足此地。因此, 将薛淮敏送入寝殿后?,其余人等便退了出去。
周遭安静极了,薛蕴容扭过头,视线扫过妆台上的铜镜,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儿时记忆,嘴角也无意识地向上扬起细微的弧度。
突然,压住被角的手被轻轻顶了一下?,薛蕴容惊喜地回?过头,恰好撞上薛淮敏湿润的眸子。
“阿姐……”他蛄蛹着从锦被中伸出一只手,“我方才?梦见母后?了。”
见他醒了,薛蕴容伸手过去,正要揭开布巾探一探他的体温,闻言忽然身形一滞,右手顿在半空,而后?慢慢落在被面上。
“原本我在一个四面都?被围住的高?墙内,怎么也出不去。是母后?突然出现,将我从那里牵了出来。梦里母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我笑。阿姐,”薛淮敏眼底泛着光,很是激动,“母后?和画像上一模一样,父皇画得真像,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眨巴着眼睛环顾四周,忽然小声道:“啊……这是母后?的寝殿。”
骤然听见这句,薛蕴容蓄在眼眶中的泪珠终于?砸了下?来,她慌乱别过头,不愿让薛淮敏看清。
母后?故去已有九年,而阿敏如今也不过将将十岁。细想起来,当年他不过只是个刚满周岁的孩子,哪会有关于?母后?的一丝记忆。母亲的怀抱与温度就像镜花水月,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已散去了。
而后?数年,薛蕴容只能指着父皇亲手所作的画像上的女子告诉阿敏,这便是我们?的母后?。
阿敏年岁极小时还会指着画像天真地问起,为何自己从未见过她,彼时众人的答复他虽不懂,可也能体会到?骤变的情绪。再后?来,他也只是时常摸着画像的卷轴,再也没提起过。
虽然薛蕴容扭头躲得极快,但簌簌而下?的泪珠还是将被角砸出了几道湿痕。
望着她轻轻抖动的背影,薛淮敏顿时有些懊恼,今日许是刚从高?热中醒来,仍处于?迷蒙中,竟口无遮拦,将脑中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惹得阿姐伤心。
他急忙伸手握住薛蕴容覆在锦被上的手,正要说点别的,却一下?愣住了。下?一瞬,他惊叫出声:“阿姐,你的手怎么受了伤?”
薛蕴容飞快擦去脸上的泪痕,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那里赫然有一道长长的擦伤,时间?略久,早已不再渗血,只是在白皙的手掌上仍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再往下?……薛蕴容将手抽出,不动声色地扯过衣袖盖住手腕,并?不答话,只是笑了笑。随后?飞快探了探他的额头,见温度正常,终于?安下?心来,旋即向殿外?唤了几声。
衔青先是探了个头,随后?又没了影子。不多时,她端着清粥走入殿内。
薛蕴容见人来了,又认真嘱咐了几句,便要离开。留意到衔青盯着自己的袖间?欲言又止的神情,她轻轻点了点头。
刚出琼华宫的正门,薛蕴容就被人捏住手腕拦下了。
越承昀竟将医官的小药箱挎在身上,深棕色的箱子斜挂在腰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他拦下薛蕴容后反倒一言不发?,只是垂眼打开药箱,从中取出医官调制好的伤药。
日头一点点挪到了正中,从越承昀头顶倾斜而下?,透过低垂的睫羽投下?一小片阴影,叫人完全看不出他此时的情绪。
下?一刻,袖子便被他大力掀起,薛蕴容方才?在阿弟面前极力掩饰的伤痕顿时暴露无疑是比手掌的擦伤更大一倍的伤口。原本光洁的手肘上,却突兀地出现了一道狰狞的破口,约莫有三寸长,伤口深浅不一,有些地方只是擦伤,可有些地方却隐隐泛出深红色,可比手上的骇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