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月亮特别圆,正是春末夏初的时节,从来活得现实的顾许幻突然生出浪漫的诗人情怀,这样的月亮该是和爱人一起看更缠绵吧,嘴里居然哼出了那首著名的云南民歌,“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

其实也只是一瞬的念头,再后来加班见多了各式各样挂在夜空中的月亮,上弦月、满月、下弦月,再不曾生出那样的想法。

清醒的凌晨,顾许幻也想明白事情,裴中恺的话的确没错,他若想公报私仇,大可不必指出来。理智是这样认为,心里仍然赌气,当时裴中恺的确没有给她留一点儿面子。自嘲一笑,这种事情也不是没遇见过,被公司的前辈被客户骂也不过是前些年的事情,只不过成了首席翻译后别人多少给她面子,况且也不会让别人抓住太多把柄。今天,哦,不,是昨天,还是大意了。

第二天一早,鲁蘅看顾许幻已经在整理文件报告,吓一跳,“你没回啊?”

“刚来。”

“昨天几点?”

“你走了不久。”没必要说自己熬到几点。

鲁蘅看顾许幻发青的眼圈,知道她不过是不愿多说而已,“太拼命了,小心过劳死。”

顾许幻冲鲁蘅笑,“不是今天死,就是明天死,我好歹多活一天。”

看鲁蘅看着她发呆,挥挥手在眼前,“我还死不了,怎么这幅表情?”

“许幻,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是个特可爱的女孩儿。”鲁蘅摸着下巴,真的,顾许幻不是他们所说的古墓派传人,很敬业、很直率、笑的时候很迷人,只不过很少笑而已。生活的磨难会让一个可爱的女孩子隐藏笑脸,从小失去父母,靠怎样的毅力才能冲到现在。

顾许幻明显一愣,然后有些尴尬地清清嗓子,“我不玩儿同性相吸的。”话未完,自己先撑不住笑,鲁蘅是个让人愉快的人,年纪小却懂得心疼人,这是她二十多年来遇见的几个好人之一。

裴中恺进来看到的正是这一幕,顾许幻扶着鲁蘅的肩膀,眼睛笑得弯弯的,能看出来是发自内心的笑,绝对有感染力。他从来没见过顾许幻这样的笑。嘲笑、冷笑、矜持的笑,尽管配着美人不能说难看,但都不似这样的动人美丽。心里一动,脚步拐过去。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话已经不由说出来,仿佛一个没留神。

顾许幻的笑一时收不回去,但刚才浓浓的笑意还是渐渐隐在眉梢嘴角。鲁蘅怕大家尴尬,忙打圆场,“女孩子聊天,你那么大好奇心干嘛?好奇心害死猫。”

裴中恺表面倒不见一丝不悦,“不说算了,何必扣我一顶帽子。”说着擦身而过。

顾许幻还是有些担心,虽然手里做其他的事情,耳朵却听那边小会议室里的动静,直到裴中恺和鲁蘅他们出来再未说什么才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

下午的时候大家开会,由鲁蘅宣布今晚被并购方将到达北京,国内的第一轮谈判将于明天下午开始,相关部门和人员做好准备。

顾许幻知道明天自己的艰难时刻就到了。虽然最近行业方面的东西接触不少,但作为这次跨国并购翻译对于她职业生涯还是第一次,不仅要做到翻译准确,甚至谈判中间的态度和暗示都要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

鲁蘅体谅顾许幻,开了房间,让她一个人安静做准备,除了提交的报告还有在谈判桌上可能遇到的种种问题。

对着资料念念有词,顾许幻集中精神填鸭式的将所见所闻塞入大脑,明天都指着这脑袋和记忆了。晚上吃饭的时候顾许幻都是匆匆地吃了跑回楼上。

那些拗口的元素含量列了几页笔记总算是个个都有了印象,商业谈判的影碟也观览了几套,心里总觉得还有不放心。正盘腿趴在床上翻资料,门被笃笃地敲响。顾许幻手里拿着一套专业资料一边看一边开门,“你先坐,我没时间管你。”也没抬头转身踱回床边,继续手眼并用温习资料。

“很紧张?”

顾许幻突然回头看裴中恺站在门口,手托着把手,她以为是鲁蘅,别扭和尴尬也就是一瞬的事情,也没什么心情武装自己,声音有些疲惫,“裴总找我有事?”

“这个给你,或许对你有帮助。”裴中恺向前走几步手里拿张碟片放到桌子上,说话间有意无意扫一眼顾许幻,又将眼光挪到堆满资料的床铺,顾许幻心里发毛,似乎自己紧张的心情被看个了然。

裴中恺并不多做停留,只是走的时候眼神在顾许幻的身上又停留数秒,转身出去顺手带上门,脚踏出的一瞬说了句,“酒店也未必安全,还是锁门的好。”

待他一走,顾许幻跳下床冲到门边把门从里面锁了,靠着门板呼几口气,突然意识到自己每当紧张的时候总喜欢卸掉束缚,而刚才也不过是空身穿件宽松的T恤,低头看,身材隐隐约约,那裴中恺意味深长的一瞥和最后一句话估计是针对这个说的。想到这些脸瞬时红得如同蒸煮了的虾子,气急败坏地想反正也不是没见过。

想起裴中恺送来的碟片,爬起来又将碟片塞到影碟机里,本来就昏头昏脑,索性横到床上。

碟片的开始是做得很炫的一段广告,然后出现“商务谈判实景”四个字,顾许幻只以为如同自己买来的类似节目,选择了8倍的快进,在快进过程中突然看到笔记里的几个元素单词在下方出现,急忙摁了暂停,然后倒退,退到节目开始,居然是真的商务谈判情景再现,而且最重要的是双方所谈的业务居然是与岳中同一个行业的。

一段一段听下来,对于双方的唇枪舌剑和据理力争,顾许幻心里暗自庆幸幸好提前观摩一场类似的舌战,何止是实景,根本就是实际发生的。之前看到的所有碟片不过是模拟而已,这才是真正的实战,甚至有人冲过去抓住对方的领带。接下来还有几个段落,看得出是有人截取下来,听内容才知道什么是谈判高手。

看完一场谈判,顾许幻完全被震撼了,尽管她只是翻译,但就目前看,翻译的作用远不止将双方的内容翻译个来来回回,她必定要参与,才能恰到好处地传递出咄咄逼人的气势,但她又是客观的,作为最后一个细节的修订者。

有人敲门,传过来鲁蘅的声音,顾许幻直觉这些碟片不能给其他人看,从影碟机中取出碟片包好后放到皮包里。

鲁蘅看顾许幻摊在床上的资料,慨叹一声,终于要开始了,我都快熬不住了。

第二天早晨捡大家都忙的时候顾许幻把昨天的碟片交还裴中恺,“谢谢,你的信任。”裴中恺应该是冒了一定风险的,他是赌自己够聪明,够谨慎。

“如何?”裴中恺看都没看将碟片塞到内衣口袋。

“叹为观止。”顾许幻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词。

“那就好。”裴中恺神色阴阳地说了句。

顾许幻突然想到昨天自己的穿衣打扮,匆匆说句再见转身疾走。

第24章 耶稣记

谈判按计划开始,除顾许幻和裴中恺之外,参与谈判的人都是岳中的工作人员。顾许幻知道自己使命巨大,每个人的英语都不错,尤其是裴中恺,直接和老外英语对阵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翻译的更多作用似乎只是争取时间,为谈判者更好地组织巩固防线。是桥还是枪,这不是她考虑的,她唯一的任务就是必须要充分展示自己良好的业务能力,昨天裴中恺给的那张碟片给了她一些自信。

开始的场面还算比较平和,双方阐述各自的需求。但在价格提出来以后双方的防线立刻封死,谁都不肯让一步,对方出的价码过高,而岳中给的价格无法满足对方要求,这期间差了将近二倍。当然各自有各自的理由。仿佛只是热身而已,双方点到为止,第一次的谈判在知道各自报价后结束。似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会场上并未出现过多的争论。

顾许幻心头一紧,以她经历过的其他商业谈判,这并不是好的兆头,双方都有底牌,到最后拼的就是看谁的厉害,更致命而已。好歹今天的工作算完,她得准备第二天的事项。

有几个没有见过大世面的,很烦躁地大声骂对方出的价格太离谱,居然高出近2倍,如果真是这样的价格,他们何必出售这么好的矿产,直接经营盈利好了,可以赚个盆满钵满。裴中恺应该是见惯场面的人,一出会议室,叫了鲁蘅和总工程师进到小会议室。

顾许幻回自己的房间,平静地把资料重新来过。直到鲁蘅敲门约她一起吃饭。

第二天仍然和前一天的情况差不多,到最后双方仍然僵持在价格方面,尽管岳中给出了其他优惠条件,但是不能让对方在价格上有所放松,顶多是把原来的价格降了3成而已。

第三天没有安排谈判,岳中这边为缓和气氛组织了轻松的旅游活动,就是北京著名景点游。在爬上长城的时刻,大家好像都忘了前一天的剑拔弩张,谈笑风生,友好亲爱。

每个人都操一口流利的英语,顾许幻也落得轻松,没有谈判场合下的字斟句酌,她这个翻译大可自由自在,慢悠悠地跟在人群的最后边,无所谓掉队,反正上来下去都是这一条路。

所有运动中,顾许幻最不喜欢的就是爬山之类的活动,公司组织集体活动但凡涉及攀爬之类的都被她推掉。刚到佳译的时候也不好意思推辞,结果最初的两次爬山总会扭到脚腕,之后大家也不勉强她。今天的情形却不一样,尽管大家用不着翻译,但是她是必须出现的。

裴中恺和鲁蘅与外方的人走在一起,好像说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传来一阵笑声。裴中恺的声音淳厚低沉,穿过一片嘈杂钻进顾许幻的耳朵。

低头辛苦地一步一步挪着脚。也许爬得路程不算太远,当踩到顶的一刻,顾许幻觉得颇为不真实,爬山的成就感也就在于此吧。看长城内外,层峦叠翠,青色的屏障随山势起伏,长城城墙和烽火台如巨龙一样在绿色的山脉中隐约穿行。山风习习而来,心中禁不住雀跃,当然也止于趴到城墙向着外面挥舞几下拳头,她不是个感情太外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