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修养了大?半年,精神却越发不济,一日里大?多时候都在?睡着,即便如?此依旧牢牢把持着朝政, 不肯放权于太子。
他冷落纯贵妃多时, 如?今是新?入宫的福贵人在?御榻前伺候,这位福贵妃眉眼与纯贵妃十分相似,聪慧伶俐,温顺活泼, 嘴巴甜,会说话, 十分讨皇帝喜欢。
薛恒赶到养居殿的时候,这位福贵人正在?给皇帝更衣,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明黄色的帷幔后亲密相依, 福贵妃甚至踮起脚, 趴在?皇帝的肩膀上跟皇帝说了几句悄悄话。
也不知福贵妃在?皇帝耳边到底说了些什么甜言蜜语,总之?哄得皇帝开怀大?笑,直到从帷幔后面走了出来,看向在?寝殿内等候着的薛恒时, 脸上都笑盈盈的。
“微臣叩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见皇帝走了出来, 薛恒一掀衣袍,叩头行礼。
“薛恒,你起来吧。”皇帝在?龙椅上坐下?, “朕叫你来,是有点事想问你。”
“皇上请讲。”薛恒起身道。
皇帝打?了个哈欠,道:“这一阵子,沛国那边闹腾得厉害,似乎还派遣了官员过?来,说要把一个叫做董云舒的女子带回沛国,依法处置,但却被你拦下?来了,可有此事?”
“是有这么一件事,那些沛国官员仅凭一副画像就想带走微臣的夫人,微臣怎么可能答应他们,容得他们在?我?宁国胡来。”薛恒一脸平静地道。
皇帝觑眸看薛恒一眼,“你有夫人了?什么时候的事?朕怎么没?听说。”
薛恒笑道:“日后有机会了,微臣定携内子向皇上请安。”
皇帝不置可否,淡道:“朕之?前就问过?你沛国使?团的事,你说,是沛国的三?位皇子互相残杀,这才发生了命案,朕信了你,可这一次的事会影响到两国之?间的关?系,朕不得不多问你一句,你的那位夫人,到底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闻言,薛恒只轻轻眯了下?眼睛,没?有说话。
皇帝手搭在?龙椅上,意味深长道:“薛恒,朕把你叫到寝殿来问话,就是想听你说实话,你可不要辜负真的一番好意。”
“微臣当然明白陛下?的好意,只是,微臣的夫人确实不是他们要找的细作,她双亲俱在?,身世清清白白,怎么可能是什么细作的女儿,都是沛国的那些官员在?故意生事罢了。”薛恒斩钉截铁地道。
皇帝听罢冷哼一声,“那如?果是朕让你把董云舒交出去呢?”
薛恒静静地注视着皇帝,目隐锋芒,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略有不耐地等待他的回话。
“回答朕。若朕让你把董云舒交由沛国处理,你待如?何?”
薛恒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沉着道:“臣既娶董云舒为?妻,必护她一世周全,恕难从命。”
听到薛恒这般回答,皇帝并没?有显得太过?意外,而是带着几分嘲意道:“想不到,你薛恒竟是个情种。”
薛恒一笑置之?。
皇帝顿了顿,又道:“薛恒,你违抗皇命,可知罪有多重?”
薛恒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皇上说臣有罪,那臣就是有罪。”
皇帝目光幽凉,孱弱的病体竟是在?这一刻显露出滔天的怒意,“是朕太过?恩宠于你和你姐姐,你们都太令朕失望了。”
他挥了下?手,“你退下?吧。”
薛恒微微躬身,凉凉扫了皇帝一眼,道:“臣告退。”
很快,薛恒窝藏沛国?钦犯的事便在?朝野上下?传播开来。
数名?官员上奏弹劾薛恒,说他包藏祸心,罪同谋逆,也有人以证据不足为?由驳斥,但薛恒违抗圣令是真,抵阻沛国使?臣是真,皇帝盛怒之?下?将薛恒的官职一贬再贬,两个月之?内连下?三?道圣旨,一路将薛恒由都察院左都御史?贬为?桐丘通判。
桐丘隶属于蓟州,一年前,薛恒在?这里破获了一起贪墨案,一年后,被贬到此处做地方小官。
圣令一下?,整座英国公府人心惶惶,薛崇礼更是带着府兵亲自找到了卧云别苑,让薛恒把董云舒交出来。
“这逆子!为?了一个女人,置全家老少的性命于不顾!我?倒要问问他,究竟是这个女人重要,还是他的命重要,薛家的一门荣辱重要!”
薛崇礼带着宗族耆老来势汹汹,却被左英左达二人代领护卫拦在?外面,“世子有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卧云别苑,大?老爷,请你带着人回去吧!”
“英国公府都快要败了!他薛恒是哪一门子的世子?!”薛崇礼气得脸色铁青,面对?左英左达的阻拦,更是暴跳如?雷,“你们告诉他,今天,他要是不把那女人交出来,让沛国的使?臣带回去,我?就死在?卧云别苑里面!”
“大?老爷,请你冷静下?来,不要冲动。”左达道,“世子说了,皇上只是贬了他的官职而已,未曾牵连英国公府,望大老爷稍安勿躁。薛家没了他,还有悯公子,怀公子,准公子……”
薛崇礼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这正是昔日在祠堂鞭笞薛恒时,他自己说过?的话,如?今听来,简直像个笑话,更可笑的是,他们父子接连两次大?动干戈,都是因为那个叫作董云舒的女人。
不光是他,便是老夫人如?今听到这个名?字,都会气得浑身发颤,他一时激愤,夺过?侍卫手里的剑指着牢牢把守着大?门的左达左英道:“为?什么一直是你们两个奴才在?传话?他人呢?都这个时候了,莫非他还在?跟那个董云舒打?情骂俏?”
左达左英无动于衷,任由薛崇礼用剑抵着也不后退半步。
薛崇礼扔了剑,声嘶力竭地怒喊:“薛恒!逆子!你给我?滚出来!早知你如?此不成体统,我?就该在?列祖列宗面前活活打?死你!”
“带着那个女人,给我?滚出来!”
云舒站在?听雨阁内,听着外面的喧闹声一浪接着一浪传进来。
明明被贬官的人是薛恒,她却像是在?十八层地狱里走了一遭,整日痛苦煎熬,坐立难安。薛恒被贬一次,这种情绪便会加重一次,待到他被贬为?桐丘通判,即将持告身桐丘赴任时,她的心已经像被石磨磨过?一遍似得,碎得拾都拾不起来了。
她实在?不想欠薛恒什么,却似乎越欠越多。
无论?她愿不愿意接受,薛恒沦落至此,皆拜她所赐,若不是为?了护着她,他不必受皇上打?压,从堂堂一品大?员,降为?六品小官。
让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被自己牵连,当中滋味,实在?是难以形容,云舒只得再一次开口请求:“你还是把我?交出去吧,闹成这个样子,我?以后还如?何做人呢?”
薛恒正坐在?罗汉床上和自己下?五子棋,对?外面的动静充耳不闻,听到云舒的话,慢慢落下?一枚黑子道:“这事和你又没?有什么关?系,怎么就无法做人了。”
“可我?实在?不想欠你太多。”云舒望着薛恒,道,“你也不该受我?牵连,被皇帝贬官。”
“皇帝对?我?不满已久,早就想贬我?的官了,如?今不过?是用你作伐子,逼我?低头罢了。”薛恒落下?一枚白子,道,“所以,你不用愧疚,因为?即便没?有你,皇帝也会找到其?他由头发落了我?。”
云舒闻言一阵沉默,朝堂上的事,她不懂,或许薛恒说的是真的,可无论?怎样,他都是被她连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