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帝沉默了?许久,久到起居郎都追上了?君臣的速度,终于有空可以抬起袖子擦擦额头的汗了?。
又喝了?一口茶,兴武帝反问聂鏊:“那你觉得,朕立谁的隐患最小?”
聂鏊看向左右,他虽然直,但他也不傻,既然严锡正、杨执敏也留了?下来,他们肯定都有主意?。
官做到这个位置,没人是傻子,明白?聂鏊的意?思,严锡正耷拉着眼皮道:“臣以为,女子生产十分艰险,公?主既为储君国君,与其以身犯险,不如从皇室子侄中择贤而?立,如此?公?主在位期间可得安宁一心治国,公?主之后仍是秦氏宗室为君,宗室其他人无理由不服。”
兴武帝笑了?:“朕只?听闻没有子嗣的皇帝才会从宗室中选择储君,朕的麟儿自幼习武体质远胜普通女子,朕的太医院又汇聚了?天下医术最精湛的一批御医,没道理还能让朕的麟儿生子遇险。果真如左相所说?,皇帝自己有子嗣还要从子侄中择贤而?立,那不如今日朕就从雍王那边挑个侄子,免得江山迟早毁在朕那些不争气的儿孙当中,是吧?”
严锡正、聂鏊、杨执敏通通跪下了?:“臣等绝无此?意?,求皇上息怒!”
兴武帝紧紧攥着手里的茶碗,半晌才盯着杨执敏问:“左相给朕出了?个馊主意?,杨执敏,你又有何良策?”
杨执敏额头贴着地,惶恐道:“臣无良策,臣只?是有此?忧虑,臣若察觉隐患却?不提醒皇上,是为不忠!”
严锡正老泪横流:“臣自知臣所言于公?主不公?,可臣此?策至少可保公?主平稳继位,可保公?主一朝时?的国策政令顺利实?施,否则宗室全?都盯着帝位,定会想方设法诋毁、阻拦公?主推行的国策,臣实?在是为公?主忧心啊!”
聂鏊:“左相所忧亦是臣所忧,还望皇上三思。”
兴武帝丢了?手中的茶碗,拂袖而?起,背对三人道:“你们真以为朕老糊涂了?吗,你们能想到的,朕就想不到?”
三人俯首等待皇上解答。
兴武帝看着近在眼前的大齐舆图,看着他亲手打下来的这片万里江山,眼中的挣扎与坚决反复交替,最终他握紧了?拳头,额头也绷起了?青筋:“朕也有宗室,朕也有谋逆的将军居心叵测的贪官奸臣,谁来跟朕抢帝位了?,谁又真的把朕的帝位抢走了??”
“因为朕有威望,宗室不敢欺朕,因为朕有本事,谋逆者都成了?朕手中的亡魂。”
“还是那句话,朕活不了?那么长?也管不了?那么远,朕把帝位传给麟儿,她有本事她就坐到老,她没本事她就被人赶下去,哪个宗室能取代麟儿,朕不但不生气还高看他一眼,哪个臣子有这本事,朕也服他!”
“可狠话朕也放在前头,朕的麟儿不是软柿子,将来若有因为犯上死在麟儿手里的宗室臣子,无论?是谁,朕都只?会在九泉之下拍手称快。”
说?完,兴武帝转过来,语重?心长?地告诫这三位为大齐深谋远虑忠心谏言的臣子道:“朕不会小瞧麟儿,你们最好也不要小瞧她。”
替自己忧虑是因为自身的无能,替别人忧虑,有时?候是出自关心,有时?候也是因为轻视。
没有帝王喜欢被人轻视,想做忠臣的,该做的是为他们的帝王除奸革弊、赴汤蹈火。
第140章 140 “千百年来几十朝的第一个,麟……
严锡正?、聂鏊、杨执敏同?时离开了御书房。
寒风凛凛中, 严锡正?的背也显出了佝偻,聂鏊微微仰首看天神色沉重。
殿前不好乱动?, 杨执敏脸上的泪还没擦干,故意走在两人身后偷偷扯袖子擦,还没擦完呢,见两人同?时回?头看他,脸上带着?一样的顾虑忡忡,仿佛天就快塌了一样,杨执敏草草抹了两把脸,张开双手一手推着?一个往前走,低声道:“二位还没想明白吗?”
严锡正?盯着?他问:“明白什么?”
杨执敏笑笑,满是怀念地道:“想当初皇上决定起事?时, 我也跟今日?一般忧心如焚,跟随皇上,怕事?败身亡, 不跟随皇上, 又怕失了十几年的手足情分, 思?来想去左右为难,最终我还是去了,因为我舍不下这些兄弟至交宁可与他们同?生共死,更因为我相信皇上绝非只?凭一时意气行事?的草莽之流。”
“因为看出皇上有明君之质, 我等才不畏艰险有了从龙之功, 如今既然?我等同?样相信那位有明君之质,又何必为了日?后的艰难患得患失?再难还能难过皇上开国之艰?那位都敢迎难而上,我等反而不敢辅政了?所以?皇上说得没错,咱们不该小瞧人。”
关乎到立储的秘密,尽管附近没有人, 杨执敏还是谨慎地用“那位”取代了“公主?”。
聂鏊叹道:“说的是啊,确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本来安王嫡长子的身份是最能服众的,但安王当不了也不想当,那么就算皇上选敬王、咸王,安王那一脉将来都可能生出夺位之心,换成公主?,最多又多了敬王、咸王这两脉,可只?要公主?及其继任之君能保持威望,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无非是谁反杀谁,皇家这种地方,不新鲜。
两人同?时看向严锡正?。
严锡正?苦笑:“不用看我,我都这把年纪了,谏言是为皇上尽忠,既然?皇上早有筹谋,我也就不用跟着?操心了,日?后自有你们这些年富力强的辅佐新君。”
聂鏊:“……年后我也满六十了,与年富力强可无关。”
杨执敏哄道:“您二位都是老当益壮,谁也别?想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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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梁现在是正?三品的卫指挥使,与邓坤、张肃等人同?阶,亦有上朝的资格。
散朝后父王被叫去御书房商议立储之事?了,秦梁不得不跟着?北营的几位指挥使回?了北营,得知父王回?营后,秦梁继续忙了一会?儿才找个借口去见父王。
雍王一看儿子的眼神就知道儿子要问什么,直接一挥手:“你大?伯放了话严禁我们外传,你就当没这事?,初九那日?自然?见分晓,出去吧。”
大?哥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敢告诉儿子,儿子再想出什么馊点子撞到大?哥手里,大?哥能把他们父子俩都打断腿。
秦梁没走,揣摩父王的神情,猜测道:“老三?”
雍王正?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可泄呢,闻言窜起来对?着?儿子就是一脚:“听不懂人话啊?滚!”
秦梁:“……”
雍王都能管住嘴,严锡正?、聂鏊等十几位重臣更不会?犯忌讳,就连张玠回?府后也没跟张肃泄露分毫,甚至看他儿子的眼神都与平时无异,正?常到国公夫人徐氏都猜不到今早宫里出了多大?的事?。
张肃也不需要父亲透露什么,公主?府都变成安王府了,皇上的选择再明显不过,无非少有人能想到公主?而已。
在兴武帝给这批重臣的两日?时间里,初七黄昏雍王进了一次宫,先是试图说服大?哥选个皇子立储,自己说服不了就打听打听今日?有没有别?人进谏,得知没有,雍王火更大?了:“都是一群怕得罪大?哥连累自己丢官的孬货!”
兴武帝一边练字一边道:“他们若不怕我,朕岂不是白当了十几年的皇帝?不过他们是臣子,该怕朕,你是朕的亲弟弟,你不用怕,就算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不服朕选麟儿,就算你指着?朕的鼻子骂朕老糊涂,朕也不会?生自己亲弟弟的气。”
雍王又跪了,仰头表忠心:“大?哥你别?故意说气话,你自己想想,除了这事?我什么时候不听大?哥的了?我一出生就没了爹,娘也赚不了几个钱,全靠大?哥把我拉扯大?,管我吃饱送我练武,没有大?哥,我就是村里一野孩子,屁都不算!”
兴武帝停笔,看着?这个弟弟道:“难得啊,你居然?还都记得。”
雍王啪啪甩了自己两个耳光:“我嘴笨,又惹大?哥生气了,但我真没有私心,麟儿她……”
兴武帝:“别叫她麟儿,你不配。”
雍王惊愕地瞪圆了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