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曾经提醒过朕，说太子当时衣冠不整、神思不属，明显不是来行刺的。

老十三也曾跳着脚跟胤禔争吵，以性命担保太子绝不会对朕不利。

可惜那个时候，朕因为小十八病逝，正在怨愤保成侍疾不利、不爱兄弟。故而只听得侍卫和胤禔高声呼喊“护驾”“太子行刺”，便一时间怒火上涌，气上心头，根本没有细想。

当时的保成呢？保成......被踹倒在地，双手反绑......却一直在喃喃请罪。他应该是正在毒发，精神恍惚，所以记忆错乱，担心朕会遇刺，一心只顾救驾。

朕的保成啊

那

保成在小十八夭折后，醉酒大笑......会是真的吗？如果他不是在笑呢？只是“癫茄”毒发，致使心情激荡，所以酗酒，消解心中悲苦？

是了，是了。保成很喜欢小十八，之前还跟朕讨要过小马驹，说等朕的“照夜白”有了后代，一定要给小十八留一匹。

“皇上？”

重新端上来的药碗，唤回了皇帝的思绪。

康熙愣了一下，随后轻轻地把胤礽扶起，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揽在怀里，对御医道：“把药给朕。”

康熙亲手捏着胤礽的下巴，用缠着丝绸的压舌板，打开胤礽的牙关。温热的药液一勺又一勺，缓慢而坚定的喂入胤礽的喉咙。康熙附在胤礽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保成，把药咽下去”。

堪堪喂入小半碗后，胤礽开始无意识地往后缩，边缩边微微摇头躲避。康熙把药碗递给御医，连忙抚着胤礽的胸口安抚，怕他把药吐出来。

“苦......苦......”胤礽无意识地呢喃，声音微不可闻。

康熙侧耳到儿子唇边，听到他说“苦......儿子...心里苦......”

康熙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细细密密的疼了起来。

他哑着声音吩咐：“去拿窝丝糖来。”

精巧的白瓷碟中，盛放着琥珀色的窝丝糖。细密的糖丝，盘结如云絮。袅袅的麦芽焦香，温柔的融化了空气里的苦涩。

康熙轻轻地捏起了一块，小心地给儿子含在了嘴里。糖丝散在苍白的唇间，牵出透明的金缕。

康熙在儿子耳边，轻声哄着：“保成吃点儿甜的......吃了甜的，心里就不苦了......”

香甜的糖丝在唇齿间化开，划入喉间，胤礽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皇阿玛......”

康熙抬头，眉宇间的疲惫瞬间退去，他惊喜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保成，你终于醒了......”

胤礽的目光还有些飘忽，他看着皇阿玛眼下的青黑，眼泪簌簌而落：

“皇阿玛......儿子...不孝......”

康熙心口疼得厉害，他仓皇地用手抹去儿子的眼泪，把儿子抱在怀里，一下一下轻拍着。

“过去了......都过去了......。是皇阿玛的错，是朕错了......保成别哭了......”

空气中流转着窝丝糖袅袅的甜香，鎏金烛台上爆开一朵灯花，将父子重叠的影子投在窗棂上。康熙拍抚的动作越来越轻，怀中的抽噎渐渐化作了绵长的呼吸，他低头望去，胤礽苍白的脸正贴着他心口蟠龙的眼睛。

逐渐年迈的帝王，在这一晚，终于找回了他差点儿丢失的儿子。当终于放下了心中对权力的占有、对老迈的不甘，康熙只觉得像是劈开了一层迷雾，灵台清明。回顾近年来的所作所为，回顾对储君的种种试探、忌惮和打压，康熙感到无比的悔恨与自责，只觉得恍如一梦。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幸好......还来得及......”

秋风掠过紫禁城的琉璃瓦，时间匆匆从九月划至十月。

胤礽扶着贴身太监何柱的手臂，转过月洞门，欣赏着漫天的银杏叶打着旋儿飘落。一阵微风吹过，金黄色的叶子贴着地皮往前滚，在台阶下聚成波浪形的金边儿。

胤礽心情颇好地停下脚步，驻足欣赏。

“爷，您小心着凉。”福晋瓜尔佳氏给他紧了紧披风，然后托住他的肘弯，没忍住叮嘱道。

胤礽握着她的手，笑道：“爷的手还是暖的，你摸摸看。”

瓜尔佳氏尚未抽出手，胤礽又从空中抓着了一片完好的银杏叶，兴致勃勃的给她簪到了头上。金箔般的银杏叶，簪在了垂珠步摇的斜后方，把珍珠映得璀璨而生机勃勃，也映红了福晋的脸。

“主子爷，四贝勒到了。”何柱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声。

瓜尔佳氏吓了一跳，赶紧匆匆向远处的四皇子福了福身，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跑了。

胤礽也有些不好意思，闷笑着咳了几声。

终于得到皇阿玛的恩典，迫不及待来看望二哥的胤禛，本来心里有事儿，行色匆匆。

最近朝廷局势紧张，皇阿玛放出风声要再立太子，并让众人举贤荐能。没了太子和老大两座大山的压制，老三、老八一伙儿都像秋后的蚂蚱一样，上蹿下跳蹦跶得厉害。

胤禛正着急着呢，谁知远远的，就看见自家二哥在慢吞吞地遛弯儿赏景，还看到二哥在...呃...（调戏，划掉，并没有）...呃...捉弄自己的福晋。更是没想到，印象里端庄刻板的二嫂，竟然也有如此鲜活的一面。

胤禛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心中泛起一丝酸涩。自从嫡长子弘晖病逝之后，那个曾经温婉娴静的女子，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她的脸上再难见到笑意，衣着愈发素净，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如同一尊泥胎木偶，没有半分生气。每日里，她不是在佛堂跪拜，便是在案前抄经，仿佛将自己与这红尘俗世彻底隔绝。

胤禛心中隐隐作痛，不禁自省：或许，是自己做得不够好。自己只给了她嫡福晋的尊荣与体面，却未曾真正给予她身为丈夫的温柔与依靠。她的心，早已在失去弘晖的那一刻，随着那幼小的生命一同逝去了。而自己，却未能及时握住她的手，陪她度过那段最黑暗的时光。

第10章 即将被废的皇太子胤礽 10

胤禛思路跑偏，沉思着走到了胤礽的面前。后面还跟了四个小太监，呼哧呼哧地抬了两个竹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