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挣扎着,说出了零星的几个字眼:“.....孝.....天之经.....地之义.....”其余的话语,全被沉重的喘息和颤抖的尾音所吞没。他的唇瓣干裂苍白,每吐出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仍固执地坚持着,遵从着皇阿玛的命令,强撑着不肯停下。
皇帝的脊背愈发佝偻,康熙俯下身,紧紧地握着儿子冰凉的手,抚摸着他汗湿的额头,默默流泪。殿内只余那断断续续的诵经声,和烛火偶尔的噼啪作响。
待到天色渐明,晨光透过窗棂洒入殿内。御医再次诊脉时,惊喜地发现胤礽的脉象已渐渐平缓,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如之前般断断续续。在服下以姜枣汤送服的四神丸后,又经御医按压穴道调理,这一次,药汁总算安稳地留在了胃中,没有再吐出来。
床帐内,一缕宁谧的安神香袅袅升起,清雅的香气渐渐驱散了殿内残留的药苦与艾烟。经历了一夜的强撑,胤礽紧绷的身躯终于慢慢卸力,涣散的双眸也缓缓闭上。他苍白干涸的唇角还微微张着,尚未来得及合拢,便在安神香的作用下,沉沉地昏睡过去。
康熙用温热的帕子轻轻为他润了润唇角,目光久久停留在儿子消瘦的面容上。殿外,晨鸟初啼,新的一天终于开始了。
四皇子胤禛与三皇子胤祉前来侍疾的时候,胤礽已经昏迷了三日。所幸“下痢之症”的病情总算基本平稳了下来。侍从们刚为胤礽换下承接秽物的垫布,正用微热的药汤浸湿丝棉,轻柔地为他擦拭身体的脏污,再换上洁净的衣物与垫布,又细心地敷上药粉,以防褥疮,祛除异味。
胤禛见状,心疼得落下泪来。他快步走到榻前,小心地将二哥的头部微微垫高,接过温热的盐糖水,用银匙一滴一滴地润湿胤礽干裂的唇。每喂一滴,便轻抚他的喉间,生怕呛着。他柔声细语地与昏迷中的二哥说话,絮絮地告诉他:弘皙、弘晋已经被皇阿玛接去亲自教导;十三弟胤祥也已经被放出,正在府中静养,自己让十四弟跟过去照顾......胤礽毫无知觉地躺着,仿佛在静静地聆听。
三皇子胤祉呆立在不远处,望着榻上人事不省的废太子,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恐慌。昔日那个光风霁月的太子二哥,如今竟落得这般任人摆弄的境地。他从未想过,大哥胤禔竟会对二哥下毒,更没想到二哥会被活活逼疯。权力的争夺竟是如此惨烈,如此泯灭人性。想到自己从前上蹿下跳、四处钻营的模样,胤祉不由得后怕起来。此刻,他竟莫名庆幸庆幸从未有人真正将他放在眼里。
五皇子胤祺与七皇子胤祐被安排在一起侍疾。胤祐站在一旁,看着五哥正仔细监督着侍从们为二哥翻身,以防褥疮;又见他们定时揉捏二哥的四肢,以促进血液循环;还用药油辅助推拿,防止肌肉萎缩。五哥做事向来认真,此刻更是事无巨细地照看着。
然而,胤祐却注意到一个令人心痛的细节尽管侍从们尽心为二哥活动关节,屈伸着手腕和脚踝,但二哥的脚筋已经开始萎缩。那双曾经能够踏马能够习武的脚,如今却无力地瘫着,原本应该自然弯曲的足弓,如今却绷得笔直,与床面平行,僵硬的无法恢复原位。这个发现让胤祐心头一紧,他默默别过脸去,喉头滚动,不忍再看。
九皇子胤禟拽着十皇子胤?的衣袖匆匆赶来,却在踏入殿门的瞬间僵住了脚步。胤?暗自叹息,轻轻推着九哥向前挪动,却感受到对方衣袖下微微发抖的手臂。
胤禟的心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那个曾经在他最绝望时给予温暖,又将他无情抛弃的太子二哥,早已成为他心底最深的执念。多少个夜晚,他幻想着将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踩进泥淖,甚至无数次在梦中演练过种种报复的手段。可当他在天幕影像里看到二哥命悬一线时,预想中的快意并未降临。相反,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心口炸开,绞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此刻,望着榻上形销骨立、毫无知觉的二哥,胤禟忽然发现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双手此刻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刺破锦缎。他死死盯着二哥苍白的面颊,眼眶发烫,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却连半步都迈不出去。
“九哥......”胤?担忧的轻唤惊醒了恍惚中的胤禟。他猛地别过脸去,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抹了把眼睛。
床榻上的胤礽突然剧烈颤抖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抽气声,额间青筋暴起,眼角渐渐染上病态的赤红“癫茄”之毒再次发作了。
胤禟一个箭步冲上前,重重跪倒在榻前。他颤抖着伸出手,却不知该如何安抚痛苦挣扎的二哥。胤礽的头不受控制地后仰,唇角涌出细密的白色泡沫,其间夹杂着丝丝血线,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御医匆忙端来养心安神的汤药,先用软巾为他清理口腔,再小心翼翼地撬开牙关,将药汁一点一点灌入。
半晌之后,胤礽的挣扎终于渐渐平息,紧绷的身子慢慢软了下来。只是他的脸色比先前更加惨白,衣领被药液和呕吐物浸透,双腿之间也被秽物浸染。
胤禟呆滞地看着侍从们为二哥擦洗更衣,整个人如同失了魂般一动不动。突然,他猛地拨开侍从,整个人扑倒在胤礽身上,死死抱住那具瘦弱的身躯,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这些年积压的怨恨、委屈、心疼都哭尽一般。滚烫的泪水落在了胤礽冰冷的皮肤上,胤禟的十指深深掐进二哥的肩膀,像是害怕一松手,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
殿内回荡着悲恸的哭声,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打在琉璃瓦上。十皇子胤?红着眼眶上前,想要拉开九哥,却在触碰到他颤抖的肩膀时,也跟着落下泪来。
第41章 番外:天幕观影 + 平行世界(6)
八皇子胤禩是在次日清晨与十二皇子胤祹一同前来侍疾的。昨夜骤雨初歇,殿前的青石板上还泛着湿漉漉的水光。
胤禩坐在榻边,望着昏迷不醒的二哥,轻轻为他掖好被角。
“二哥......”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九弟昨日回去就病倒了......”
胤祹正在一旁拧帕子,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又默默低下头继续手上的活计。
胤禩接过温热的帕子敷在胤礽额头上,继续道:“他发了高热,却强撑着喝药,说是要快些好起来。”他的手指微微发颤,“十弟说......九弟是知道了当年您失约的真相。”
胤禩望着二哥消瘦的面容,忽然觉得胸口发闷。这么多年来的隐忍、委屈,那些自以为的怀才不遇,此刻都化作酸涩涌上喉头。他想起自己阴暗的内心,想起自己不择手段的汲汲营营,想起那些对太子二哥的羡慕、嫉恨、甚至恶毒的咒怨,如今都成了扎在心头的尖刺。
“十弟说......”,他的声音更轻了,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让您放心,说他会照顾好九弟的......”
这句话说到最后,尾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胤禩猛地别过脸去,生怕被人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执着追逐的东西,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十二皇子胤祹默默递来一方干净的帕子,胤禩接过后紧紧攥在手里,却始终没有抬手擦拭。窗外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殿内洒下斑驳的光影。他缓缓平复着呼吸,轻轻为昏睡中的二哥理了理散乱的鬓角。
半个月过去,胤礽的“下痢之症”终于好转,腹泻止住了,可人却仍陷在昏迷之中,迟迟无法醒来。
这日清晨,太医院院使张静堂跪在乾清宫西暖阁内,向康熙皇帝禀报:“启禀皇上,二阿哥昏迷已超过一个月,期间全靠着流食与补药维持体力,但此法并非长久之计。日子久了,二阿哥恐怕会在昏迷中逐渐衰弱,直到元气耗尽。所以必须尽快将其唤醒。”他顿了顿,抬眼小心观察着皇帝的神色继续请示:“如今下痢之症已经好转,二阿哥却仍旧昏迷,应该是中毒使得心力衰微所致。”
殿内鎏金香炉青烟袅袅,康熙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着佛珠,指节微微发白。
张静堂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微臣斗胆,有一计或可刺激二阿哥苏醒。”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只是此法......”
窗外忽起一阵秋风,卷着几片枯叶拍打在窗棂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康熙缓缓抬眸,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情绪:“说下去。”
......
康熙四十七年十月底,乾清宫西暖阁。
已经昏迷了一个多月的胤礽,正无知无觉地躺在榻上,唯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生命尚存。殿内很是安静,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
突然,殿外金戈铁马之声骤起!刀剑相击的铮鸣划破寂静,紧接着便是一声凄厉的呼喊:“杀了那个狗皇帝!!”
“护驾!快护驾!!”
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侍卫的痛呼与兵刃入肉的闷响。有人猛地扑到榻前,在胤礽耳边嘶喊:“太子殿下!皇上被刺客包围了,快护驾啊!!”
烛火剧烈晃动间,可见胤礽紧闭的眼皮下眼球急速转动,额角青筋暴起,整个人开始剧烈颤抖。
“保成!!”康熙突然扑到榻前,一把攥住儿子冰凉的手,“救命!!快救救皇阿玛!!”
胤礽浑身巨震,双眼猛地睁开:“皇阿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