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吴小姐觉得不体面,摇起扇子轻声教诲,“冲鹤,一家人说也就说了,出去别在人前卖弄,考来考去太不得体。”
“噢。”吴少爷闭了嘴,但又忍不住开口,“这些本就是现成集册里的东西,你背得滚瓜烂熟有什么用,有没有真才实学还不知道呢,你叫我做一套满弦弓尺寸的梅花灵衣,我做好了,你的灵偶胚子呢,啊?”
吴大小姐被弟弟叫嚷得烦心,她相信林乐一遗传到了些灵偶天赋,但他们要参加的是顶尖高手云集的盛会,想拔头筹机会何其微茫,更何况林玄一身死,林乐一又还是个刚满十八的孩子,一个月前他连网吧和酒吧都进不去,两个多月后居然要带领林吴两家参会去了。
“胚子我带来了,还是半成品,脸没雕完,细节也还没处理。”林乐一从腰间解下锦囊,慢条斯理解开勒口的锦绳。
吴小姐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一方小口袋里,只要他能拿出一具看得过眼的胚子就好,咒饰上自己也能帮得上忙。
“你做的啥呀,装这么小包里。袖珍偶吗?你做袖珍偶能和微生家传统袖里乾坤比吗?”吴少爷凑上前去扒着看,被林乐一扫开半米:“让开点。”
他先把青骨天师从锦囊里请了出来。
才在迷宫经历一场恶战,青骨天师看上去十分憔悴,肚子被霰弹轰出一个大洞,还没来得及修。
吴少爷眼睛瞪得老大,一只手捂住胸口:“你丫把老天师折腾成这样,你带他打仗去了?你该死啊!”他赶忙跪坐到老天师身边,翻开道袍检查伤势,青骨天师乃黑骷髅外裹一层薄皮,现在骨皮皆损,得花好些工夫维修。
吴小姐把失望咽回肚子里,扶着太阳穴闭了闭眼,她心力交瘁,已经经不起撕扯了,长叹一口气,起身欲走:“奔波多日你也累了,我去叫人做点吃的吧。”
吴少爷则拉开手边的针线笸箩,跪在艾草垫上给天师缝补皮囊,不住地念着:“林家小儿无礼,天师莫怪”
咚。拂尘敲在吴少爷头上。
老天师扭过头来,用空洞的双眼望着他,徐徐地说:“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说话了。”吴少爷愣住,向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往后挪腾几步,惊愕地叫他大姐,“是不是说话了?”
吴小姐从门边折返回来,扶着桌沿,迷茫端详地上的小偶。
青骨天师的尺寸规格为抱怀宠,只有成人手肘到指尖长度,以炭黑青竹为骨,竹叶宣纸为皮,徽墨烤色,朱砂和心头血写咒,最细微处要把竹丝劈成七百份,缠绕编织,工艺繁杂,非凡品技艺可做。
老天师一扭头,面向吴少麒,盘膝甩袖恣意道:“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
真的说话了。是敛光的证明。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林乐一,林乐一托着腮在桌边喝茶:“这点世面都没见过,后面的还怎么往外掏啊。”
吴少爷愕然呆坐,一骨碌爬起来,趴在地上,用指腹轻轻托起青骨天师的小骷髅手。
天师握住他的指尖,话音中气十足:“冲鹤小子,老朽见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天赐丰厚,气运上佳,定有一番作为。”
“谢、多谢天师吉言。”吴少爷涕泗横流,神级灵偶敛光,这是多么光耀门楣的大事啊,天杀的林乐一居然把老天师揣兜里,应该报警抓他。
吴小姐暗暗长舒一口气,手握一具敛光神级灵偶,局面也不至于太过被动了。她坐回桌前,问林乐一:“还有胚子吗,梅花灵衣是给谁的?”
林乐一把胭脂虎拿了出来。
冰肌玉骨,雪肤花貌。
胭脂虎怀抱梅花枝子,发如白瀑,丝丝缕缕垂挂在梅花枝头,眼眸镶嵌异色珍珠,尚未雕刻细致的脸颊已经灵动非常,她一出现,房间里的温度瞬间下降,脚下的地面结了一层寒凉水汽。
胭脂虎现身,吴小姐真真倒吸一口凉气。
识货的人, 只窥一斑便知全豹,体态秀美,蕴藏力量,这具偶按尺寸可划为满弦弓,一米高,吴小姐要蹲下来才能与她平视,爱惜地抚摸胭脂虎的身体,指尖接触她雪华木雕成的身体,一片冰凉。
“我拿嫁妆贴她一套咒饰。”她问完灵偶的名字,嗓音微哽,轻声说,“虎妹妹要穿戴最好的。”
吴少爷搓着冻红的手臂接近胭脂虎,蹲在灵偶面前,张着嘴错不开眼:“我的亲娘,这是你做的?”
林乐一点头。
吴少爷和他姐轻声探讨:“这比林玄一手艺强。和木芙蓉的风格好像啊,花神那一类的。”吴小姐频频点头赞同,忙着用手丈量胭脂虎的身量尺寸:“有了她,就算斗偶大会群英汇集,我们也有一战之力了。”
锦囊搁在桌面上,没勒紧封口,被里面的东西拨开来,长赢千岁钻出一个脑袋,瞄了四周一圈:“哟!我等了半天怎么没人拿我出来啊,我不值得第一个掏出来吗,先生,您真是老太太戴假牙,深藏不漏啊。”
“这个,这个就算了。”林乐一想给这碎嘴人偶按回去,但长赢千岁自己撑开袋口爬出来了,踩着桌沿跳下来,轻身落地,甩开小扇,玉树临风。
吴家姐弟惊诧起身:“天机蝉影?”
长赢千岁脸色一冷,合拢扇子向吴小姐一拜:“师伯姐姐好生看看,在下长赢千岁,从头到尾出自先生之手,天机蝉影碎得早,否则与我切磋一二,胜负还未可知啊。”
他比天机蝉影更劲瘦,身材颀长,改良过的体态更轻盈灵巧,话也比天机蝉影密。
吴少爷瘫坐在凳子上,自己当真走眼,没想到林二的本事比他哥不小,运气更是顶天的好,灵偶敛光可遇不可求,谁都不知道条件是什么,全靠机缘巧合,谁家在这么短时间内能敛光两具灵偶啊。
吴小姐很喜欢长赢千岁,居然向人偶道了声歉。
林乐一介绍说:“原本仿了天机蝉影,后来被打碎了,我重制了全身,才做到一半他就敛光了,敛光条件就是取而代之,拥有自己的名字。我给他写咒,教他吴氏扇舞,现在他敛光了,有了自己的思想,表姐教教他,功夫兴许能更进一步。”
长赢千岁大度道:“不必挂怀。”他摇扇贴近吴小姐,掩唇笑道:“师伯姐姐天人之姿,秀外慧中,可愿与在下庭前赏花共谈风月啊?”
“你小子,说什么屁话。”林乐一起身踹他一脚,长赢千岁一闪身避开,绕到吴少爷身边,搭上肩膀,小扇轻蹭吴冲鹤面颊,浪荡笑道:“师伯哥哥,您也一表人才玉质金相,可愿与小生把酒言欢共度良宵啊?”
吴少爷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憋出一句:“林小二,你给灵偶写这种咒是要报复社会吗?”
林乐一低头抠手指:“灵感来了挡也挡不住,我忘了写过什么了,敛光了也改不了了,以蝉为型,是吵闹些,就这样吧。你们给他也张罗身衣服,赤条条的不是个事。”
“哦,对了,还有一个胚子,撞散架了。”林乐一从锦囊里掏出金风玉露,铁皮锈迹斑斑,一些地方也撞得变了形,“你们处理一下,我拿回去修。”
吴小姐翻看两下人偶胚子,爽快应下:“好说,叫他们都留下吧,我叫人把胚子打磨好,量完尺寸再送回你店里去。”
林乐一嘱咐道:“材料先紧着老天师和胭脂虎,长赢金风体型超了,怕是参不了这届会,但也得准备着,以防万一。败家大哥把他的偶都毁得差不多了,如果急需等身偶,长赢、金风也得拿得出手才行。”
吴小姐心中默算了几秒,细眉紧蹙:“我的嫁妆里有不少成品咒饰,可以拿来改装,最少能改出两套。剩下的,灵衣带咒饰,加上武器,粗略算下来至少开销三百万,我现在能一口气拿出来二百万,厂子需要运营,不能把钱都投进一场比赛里,若是厂子倒了,跟着我的绣娘们都得饿死。”
吴家以刺绣为主业,经营着祖辈传下来的手工绣厂和机绣厂,从不薄待绣工,因此绣娘们也大多代代相传,有祖孙三代都在厂子里做绣活的,吴少麒肩上不止担着吴家一家的担子,还担着上百绣工的生活,她没办法孤注一掷去豪赌一场。
吴少爷不想让大姐承受这么大的压力,但祸是自己闯下的,自作主张去要了斗偶邀帖,现在只能咬着牙一条道走到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