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清的,看不看人那双眼睛总是带一点挑,头发剪得很短,却很细软,乌黑的趴搭着,显得脖子上那张脸越发透白,连着耳朵都只是薄薄的弧度。眉毛密却淡,眉尾像一个绣娘恰到好处的针脚。高中男生褪去婴儿肥应该都是有棱角的,他只是柔和,从脸颊到下巴,轮廓都淡,只是颜色浓,白的白到透,红的红到底。

好像是彻底分化的两极,好像青春期只将他调了一半的色。

有见过他的长辈,谈到他的体量和容貌,总要说男生发育是会晚一点。当陈页面说这话,他一般都撇开脸,陈弘丰打哈哈:“哎,就这样最好,再长要帅过他哥哥了。”

陈页连他老父亲的这些话都听不下去。

他的成长完全偏离了方向,男生的发育规律在他身上几乎是无效的。一开始他并没有意识,他的家长们对他来说是无性别的,他在陈弘丰和陈宿平眼里只是一个比其他孩子更完美的孩子,直到许钰向他们提出来。

她是陈宿平的大学同校学妹,对陈页比一般的家庭教师更上心,本身这就是一个女性缺位的成长环境,陈页在物质条件上确实是优渥的,但是长远而言,他总是需要对自己这方面的了解,也是自我保护的一种基础认知。

十二岁之后的每年都会有一次检查,很私密,医生是陈宿平联系好的,早几年许钰陪他一起去,等他过了那个懵懂的时期,便不允许其他人跟着了。他的那部分特殊并没有给身体带来什么负担,这个不正常的器官,健康而正常的发育着。

对陈页来说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连他的青春期都配合着那个多出来的器官,他的初潮甚至比遗精来得更早点。

那条沾血的内裤被他烧了,后来更把陈家两个家长闹得脱了一层皮,不出房间,只能把门卸了,端来吃的都被掀地上,质问陈弘丰为什么要生自己。两个多月没去学校,在家里也得跟着看着,他伤害自己的方式总是孩子式的残酷又直接,浴室里的镜子被他砸下来一块割伤手腕,家里便不再有镜子,锐利的东西也都放保姆室的工具柜里。

陈弘丰无计可施,那几年都在求医问药,所有医生的说法都比较一致,如果手术的话,也更建议割除男性生殖器官,因为明显这两个系统是那一个更占上风,不管是激素分泌水平还是器官发育水平。陈页接受不了,那只能吃药,靠药物抑制雌激素,但如果吃药,外阴的改变有限,对子宫倒是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比如发育不良而无法生育。

陈页不在乎这个,他只希望自己身上这一套多出来的器官停止生长,失去功能,如果吃药能实现,那就吃药。他吃了三年,十八岁再去检查时,医生告诉他已经没必要吃了,里面那个多余的子宫,在发育不良中停留在快要结束的青春期,不会再成熟了。

陈页算不上满意,他对子宫的认识是模糊的,更让他烦恼的是外显的,被藏在衣服里的第一性征,每次复诊,医生都会让他自己注意观察,而他总是排斥观察和触碰自己的那两个部分。

但存在就是存在,尤其是夏天,当烈日将人们晒到汗水和衣物紧贴,皮肉有一种即将暴露的错觉时。

那种感受总是被放大到他无法忽视,虽然双乳只是一拢都握不满的乳包,但压在胸衣里,在细汗里的那两颗小而嫩红的乳头总是顶着。内裤也是,被那两瓣细肉夹住的时候,嵌进去的那一小块棉布料会沾一点湿湿的渍,陈页总感觉有另一个自己霸占着这个身体。

一般少年少女在青春期的性探索都是有据可循,陈页的只是混乱,其他男生的性冲动只依赖前面那根东西发泄,他很少,先天的弱。

摆弄那根软东西时总是不自觉的夹腿,肉褶掩藏的孔缝里面会更早变湿,精液稀稀拉拉出来时,那两瓣肉里鼓鼓痒痒的,他从来不去摸,只觉得恼火。别的男生纸巾擦掉就结束,他不得不洗澡。几次过后男生方式的自慰对他来说倒成了麻烦。

那时候的陈页还不明白的是,初潮只是第一性征的身体信号,失去了月经,这些器官还在给他带来性的感知。青春期在这种混沌中结束才更危险,一知半解的性像一个掉进去就难以停止坠落的陷阱。

这些医生解决不了的感官问题,令陈页更憋闷,在学校是不和同学接触,在家是找茬发脾气,许钰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承担了消失的女性长辈一角,她是典型的南方女人,一切表达都很轻柔,陈弘丰和陈宿平是男性家长“解决问题式”支持,她一直在努力让陈页去接纳那一部分上天的误差,陪伴倾听他,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

但是许钰也知道,她的宽慰和帮助是有限的,尤其是在陈页离家念大学后。

到目前为止,陈页接收到的多是长辈的关爱和包容。许钰总觉得他的高中过得有点遗憾,跟同龄人的交流太少了,没交到几个朋友。生活进入到新环境和新阶段是好件事,他的生命里也会随之出现新角色。

许钰想,他会发现世界的误差不止在自己身上发生,每个人都有复杂的底色,得找到看透的方式,继而在千差万别中找到各得其所的方式。她希望陈页能接收到更丰盛的爱,而不仅只有他们这几个人的关怀和照顾。爱的概念很宽泛,像一个多维构造,在因缘交错下投射出各种可能,有些甚至是带着阴影的光明。

但那些对现在的陈页来说都太复杂了,他单纯到只有毫无作用的脾气。

许钰端起面前的水杯,入嘴的茶有种淡淡的香,她听着陈宿平向坐在他们俩对面的陈宿嵘交待着关于陈页的一些事情。

她和陈页的二哥接触不多,陈宿平和她年纪相仿,陈宿嵘比他们更年轻一点。同样是兄弟,看起来气质差很多,三十出头没有结婚的男性,当然不会是陈宿平这种如父的兄长,高个子和没什么表情的脸,让他看起来既有压迫感,又有距离感。

许钰想,陈页新生活的第一课,应该是从学着跟他二哥相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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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话 章节编号:722070y

开学第一天,陈页没参加开学典礼。中午跟着陈宿平他们在外面吃了顿饭,请的几个学校领导,他只管吃。下午陈宿平带着人去其他消费场所,牌桌一坐就要大半天,帮陈页在那边开了间套房,睡了一觉,许钰送他去学校,正好赶上学院迎新,等他自己班级的见面会开完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新生报道,门口出入的人流车流就更多,一开始陈页还没看到等他的车。

还在往前走的时候接到了陈宿嵘的电话。

“二哥,你车停哪了?”

“我看到你了,回头,在斜对面。”

陈页站住看了一圈,马路对面有辆车,降下的车窗边垂着一只夹着烟的手,明灭的烟火心灰红着上下闪动。

九月初的白天还有着暑热,不过月亮挂了这么久,夜晚已经像一泉被它晾去温度的溪水,人群的活动在水面上泛起波澜,风从时空的缝隙漏下来,一层一层推着他们向前。

车在校门口的主干道上行驶起来。

“大哥他们走了?”

“嗯,这个点应该已经到家了。”

沿路都是高大而古老的梧桐,在快要进入秋天之前茂盛地铺陈出暗绿的枝叶,横在路灯与天空之间,连绵成沙沙作响的厚重云朵,散发着植物在夜间那清凉和缓的气息。陈页心情不错,他还挺喜欢那种大家都是陌生人的环境,热闹又疏离。

陈宿嵘开车,陈页开始给他大哥打电话。

他心情好的时候是这样,要把发生了什么事都讲给陈宿平听。

电话接通的很快,陈宿平已经到家了。陈页的事都是无关紧要,不过旁边的陈宿嵘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讲这么多话。

他跟陈宿平说下午碰到了高中艺术集训班里的人,跟自己是同专业不同班,他记不得人家,人家见到他倒是很开心。他说虽然自己不住宿,还是给分了宿舍,他跟着另外三个人去看了一圈,还一起吃了晚饭。不过他都不知道跟同学聊什么,可能别人觉得他脸臭又拽,但他感觉自己好像个傻子。

陈宿嵘听到这里,笑了起来,车里没开灯,他也没笑出声。

后来就是陈宿平那边在叮嘱陈页事情,二哥公司的事很忙,又需要出差,公寓那边他也可以去住,看他自己方便。军训的话,条子已经帮他打过了,他是可去可不去的,陈宿平觉得最好是不去。

他们俩在这个问题上扯起来的时候,陈宿嵘又想到昨天跟陈宿平和许钰的会面。

陈弘丰给陈页定学校时,早作了打算。选了邻市的这所高校,档次可以,也有他能操作的人脉,更重要的是在陈宿嵘所在的城市。在学校生活方面,集体住宿是不可能的,虽然在陈页要求下给他在学校附近定了一套公寓,但顾虑他以前有过自我伤害的过激行为,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人住。住到陈宿嵘那里,有人看着点,家里更方便了解情况。

对于陈页住过来,陈宿嵘没什么异议。

不过他原以为,同父异母的弟弟并不需要他去承担什么实质性责任。但是,从陈页的特殊情况及情理来讲,做到陈宿平那个地步好像也可以理解。

但问题就是,陈页和他们俩兄弟的关系有着本质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