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哦。」似乎并不太在意他的选择,沐攸宁随口应了声便蹑足前行,跟上沐殖庭。

「其实……」听到兰阳再度开腔,沐攸宁向他投了个眼神,表示自己有在听。

他吞吐几回,似乎不确定那桩藏了许久的事应否在此时说白,更不知向沐攸宁尽诉所有是否一个好办法,兰阳遥遥指向沐殖庭,道:「左盟主说,国师预见了他的未来若坠入邪道,武林上下将生灵涂炭。」

「若?」

「那时他在玉城门虽过得不好,眼神却极其清亮,灿若星河,实在不像会与邪道扯上关系。」

沐攸宁从未想过沐殖庭能有那样的眼神,她瞟向沐殖庭的背影,眉梢一扬,复回头示意兰阳往下说。

「我以为替换身份乃是朝庭保太子名声之举,圣上不欲介入江湖,遣国师前来交涉。左盟主深明我性子怯懦,以百草堂要胁,逼使我为大义考量。」

「我欠你师兄一句道歉。」

从后宅至市井,从市井到江湖,沐攸宁自认看尽世情百态,并不认为单凭沐殖庭一人能害江湖失衡,更不觉得左凌轩与多方联手真的能诛灭邪道。

大义什么的,于她而言都太遥远了些,也实在难以理解。

所谓江湖,有朝庭以固邦国,有百姓撑起根基,而武林不过是其中一员,不比谁来得重要,更不比谁来得高贵。

以高高在上之姿向邪道妄下定论,此举原就不妥,将未来兴衰全推在一人身上,那便是所谓大义了吗?

沐攸宁不再躲藏,立于垛墙上远眺遐瞰,城墙下灰土飞扬,向来身形稳健的武者为救人变得步履沉重,激昂的呐喊助威也渐被痛苦啜泣取代,她收回视线,终是把目光投回沐殖庭身上。

「你欠的不是师兄。」她徐徐开口,语气平淡,直破兰阳埋藏心底多年的阴霾:「居正道堂主一位却意念不坚,甘愿折服官吏权力,其身不正,叫膝下众弟子如何心服?」

「兰阳堂主,纵是被威胁,但你也掌握左盟主的把柄,然多年来选择唯唯诺诺,仅为盼得一分安宁,不去深思这番假象会有何后果,出了事只躲于人后……你可还记得初入江湖的侠言?这句道歉,最该对你自身说去。」

沐殖庭对她的来到并非毫无所察,不过对上左凌轩,若分神太过,未免落得下风,才没有声张。

可是沐攸宁选择不再躲起来了。

左凌轩也有些意外,原以为是下方殃及太过,有人仗著轻功好来此避祸,此时却忽然悟了。

刀势嗡然,本该封住沐殖庭的刀风朝二人席卷而来,沐攸宁横身挡在兰阳跟前,推掌化招,带著他向后掠开数丈。

兰阳醉心医术,虽位堂主,曾行走江湖,一手暗器耍得熟练,然拳脚功夫远不及他们这些长年习武者,只能硬著头皮被沐攸宁护在身后,随她连连后退,在喘息的间接捉紧反击的机会,向左凌轩射出银针。

「兰阳!你疯了?」左凌轩压刀在前,听得咣当数声,银针直撞刀身,落下几个焦黑的孔洞。

「此前是我糊涂,害得小友身陷囹圄,如今既窥得真相,当不会再听你巧言令色!」

「曲士不可语于道者……」左凌轩摸了摸刀身上的黑洞,倏地反手出招止住沐殖庭的突袭,继而逼近,格开弯刀突刺往他。

又是一枚暗器飞掠而至,左凌轩以刀压住沐殖庭,带著他回旋半圈,落地之时偏又出一刀,分神斩向兰阳射来的毒镖,手劲之重使其一分为二,半枚落在他脚边,另一半则因势返去,深陷城墙与沐攸宁不过离两指的距离。

沐殖庭趁左凌轩与沐攸宁周旋之际极快地捡起毒镖,以身拑制,手腕一翻朝他侧肋疾刺而下,用掌心把镖身全数压进左凌轩体内,同时喊道:「宁儿!」

沐攸宁应声运功,真气凝聚,双掌同出,俱朝左凌轩而去,他受了外伤,速度却是不减,反手擒住沐殖庭后颈就把人翻身过来,挡住跟前一击,又举刀横削,两人出招不过瞬息之间,刀光掌势相相交错,震得砖墙翻飞,碎石乱舞。

沐殖庭见状欲要逃躲,方动身便觉后颈传来剧痛,心知不妙,忙运真气抗衡以护颈骨,储于丹田的真气流转飞快,将颈脖牢牢裹住。掌风已至,他梗著颈脖,尽量不动到左凌轩所擒之处,身体稍侧避去要害,生生被掌风撞碎了左肩。

肩骨碎裂,沐殖庭左手无力地垂下,右手握著弯刀未放,呼息紊乱,话语迟缓地道:「宁儿,别让国师看见你……」

左凌轩扣住沐殖庭未放,勉力站定以便运功逼出毒性,他望向沐殖庭凹陷的肩膀,一直延至锁骨处的骨头已然粉碎,怕是再难愈合。面前的姑娘能有如此手劲,实在叫左凌轩意外,更何况这招出势霸道,明知晓自家师兄在他手上,极有可能误伤同门,她竟无丁点犹豫,若非自己反应更快,只怕……

他捂住侧肋,唇色紫白,身中剧毒的当下既要防范前方的沐攸宁,亦要顾及沐殖庭暴起反攻,实在有些吃力,兰阳功夫不行,可暗器一绝,虽不至于叫他当场命丧,制住行动实在不是难事,尽管他已用上大半功力逼出体内的毒,余毒仍使他目眩失神,身麻如木。

沐攸宁猛地跪下,膝窝处传来火辣的痛意,结合沐殖庭的话,她甚有些不可置信国师竟也看上她的体质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却如墨染布帛,沾上了便难以消退。沐攸宁顺势蜷曲身体滚至墙边作掩护,垂首间方察觉腕间吊坠已无踪影,赵清弦所赠的护身符不知丢在何处,既国师有能力隔空点穴而不让她有所察觉,失去护符只会叫她更难应付对方所施展的法术。

兰阳看出不妥,立马按住沐攸宁几个大穴,使其脱力放软的身体渐渐回复,她尚未来得及质问沐殖庭,便见左凌轩松手后跃,往北逃去。

沐殖庭失了支撑,整个人侧在城墙,沐攸宁咬牙靠近,一把揪著他的衣领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会来这里,说明还会担心我。」

「没有,我只是想还师父一个清白。」

「师父是将死之人,他的清白会比病秧子的性命重要吗?」沐攸宁被他说得一顿,未待她张口辩驳又听沐殖庭继续道:「宁儿,我并未成功破十重关,所以我根本避不开。」

沐攸宁摸到他后颈,已是血淋淋一片,左凌轩不仅以指挖出几个血窟窿,更是瞄著数个穴位落手,若劲道再稍为大点怕是会触及骨头,承受这等伤痛确叫人难以动弹。

「避不开?」

沐攸宁不意外左凌轩下手之狠,最让她难以理解的是沐殖庭的行动,他分明可以避开,却要故作受拑制而硬吃她一招,不就是为了叫她心生内疚吗?

「你口中的复仇就是这般儿戏?」

沐殖庭似在苦笑,反问:「你不信我?」

沐攸宁五指分别探进他脖后几个血洞,沐殖庭明显一愣,当即敛起真气,然他为了抵抗早将真气覆在其中,一时间难以全敛,正面对上的刹那沐攸宁已然明了,语气微愠:「真气早已护在后颈,不过浅浅几个血洞就能让师兄活如羔羊?若真如此,你可真愧对多年来的雄心壮志。」

「哪有什么雄心,不过是一腔愤恨难平。」

即便被拆穿颈脖的伤并不严重,沐殖庭亦未显慌乱,更像为证实她所言准确,改而撑手在地坐直身体,复按在左胸,直愣愣地看著沐攸宁道:「这掌还不足以叫你消气吗?于你而言,我们的情谊就那么不值一提?」

沐攸宁平静回话:「我可没这个能耐让你惦记多年。」

沐殖庭神色悲痛,压低嗓音痴痴地叫唤:「宁儿……」

轰隆

早塌得不成样子的广场再度传来巨响,沐攸宁才探头看去就被沐殖庭按住后腰,属于男子沉哑的声线贴著耳畔传来:「你情郎惨死的模样,想必会叫你难受,不看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