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春儿做了难,捧着褐色的汤回:“姨娘想吃,奴现?在去拿,吃什么都成,只是老?太太特?意吩咐给六爷熬的,男人?喝的东西。”
清芷想到昨晚那碗粥,肯定又?是鹿茸,老?太太真会操心,“哪有天天喝的道理,不是才给他喂了。”
满春儿怔住,“昨晚的东西都是我准备的,并没有鹿茸汤啊。”
“那你小半夜给六爷端上一碗黏糊糊的是什么?”
满春儿嘴角上扬,服帖回:“那是枣沫糊,用来?安神的。”
哎呀!又?被骗了,真讨人?厌,清芷顿时气鼓鼓,狠狠踢了六爷一下,顺手将鹿茸汤端过来?,吩咐道:“下去吧,我伺候他喝。”
晏云深并不睁眼,伸手来?摸,清芷将碗放在他额头上,“热着呐,快点喝。”
他才舍得起来?,瞧对方撅着嘴,脸颊红扑扑,笑道:“你想好了,这会儿让我喝。”
“六爷不是答应我了,再不骗人?,当?然说到做到,昨天没喝,今天就要喝。”
晏云深不再推脱,端过来?,放到嘴边,抬眼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清芷被他气糊涂,“喝啊,全?喝了!看你热不热!”
第50章 烟丝醉软荼靡外 “替他们报仇。”
小丫头?红着脸, 口?无遮拦,“我后什么悔,都是你的错, 以后天天喝,热死你!”
还在赌气, 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待晏云深喝下半碗,眼睛欲望又起?,才觉出自己傻乎乎,连忙把碗抢过来。
“行了, 赶紧到?外面转一转, 离我远一点。”
“开弓哪有回头?箭。”又被搂回去, 倒在绵软的榻上,晏云深压低双眸,“胆子真正, 我是用来糊弄的。”
清芷不?服气, “骗人的事一件又一件,怎么不?能我糊弄呀, 昨晚上还说船上其实什么事都没,就会哄我。”
他?笑了, 伸手拽她?的耳垂,“我不?是怕你紧张, 该享乐的时候却紧张,浪费好时光。”
六爷是个坏的,清芷扭过头?,再不?搭理。
帷幔又垂下,摇摇晃晃, 挽住冬日暖阳,荡出了一袭春光。
满春儿端碗出来,迎面碰见采芙笑,“我看今日要闹到?后下午,姐姐不?如去休息,趁空眯一觉,留怜生在外面伺候就成,昨夜雪大得很,风呼呼地刮,肯定没睡好。”
采芙瞧着屋里脸红,“难道?不?给老?太太请安。”
“姐姐糊涂了啊。”满春儿打哈欠,伸手指着空碗,“谁让送来的,老?太太,既弄了这种东西,难道?还让六爷早起?,如今老?太太心里没别的,六房赶紧怀子嗣,有个哥儿才重要。”
采芙听?着有理,“果然?是个滑头?。”
满春儿踏着碎玉堆琼,一径给老?太太回话,直说看见六爷喝了,还请放心。
老?夫人点头?,等?小厮下去了,接过庆娘递来的白糖榛子粥,吃一口?心里暖乎乎,“我们为娘的,大事小事都要照顾到?,前一段老?六突然?在书房住了大半个月,想来小两口?闹别扭,如今和好,才算放下心。”
“老?太太就是心思重,孩子们大了,由他?们去吧,保养自个要紧。”庆娘一边把新绣的珠子箍往老?太太头?上戴,又拿镜子照,笑道?:“我在上面绣了老?太太最喜欢的芙蓉。”
“你的手还是巧,以前老?三屋里有个春梅不?错,那丫头?命不?好,白白去了,可惜啊。”
六菱花镜里露出张慈眉善目的脸,眼角虽叠着皱纹,乌眼珠子却是清澈的湖水,悠悠道?:“岁月不?饶人啊,咱们自小在一起?,我有事也?不?瞒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老?六找这个丫头?,我本来不?愿意,一来长得和安家小姐太像,只会惹事,二来大少爷闹腾,怎知不?是由于她?,俩人明面不?说,心里别扭,老?六屋里不?和好,大房又要折腾,一来二去,按下葫芦,升起?瓢,永无宁日,还是早生个娃,拴住心,才能撒开手。”
庆娘揭开飞燕衔春银熏炉,往里面扔着香片,又坐回来替老?太太捶腿,“小姐以前也?这样,明明年纪不?大,家里的事都爱操心,总也?变不?了。”
一声亲亲切切的小姐,叫得老?太太神魂飘荡,四五十年已是恍恍惚惚过去了,隔着千山万水,层峦叠嶂,连自己想起?来都像别人的故事般,模糊不?清。
唇角牵起?,往后靠在引枕上,湖水般眸子荡起?涟漪,“别叫小姐了,都多?大年纪,听?起?来怪不?习惯,你是忘了我今年有多?大。”
“小姐刚过完七十一岁生辰,比奴年长五岁,第?一次被夫人带到?府里时,足足比小姐还低一头?呐,我那样笨,也?是小姐心善,才能留下做贴身丫鬟,享尽荣华。”
屋里暖融融,老?太太半闭起?眸子,思绪飞起?来,五六十年前吧,她?不?过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第?一次看到?庆娘时,对方又黑又瘦,站在十几个眉清目秀的丫鬟里简直一眼都看不?到?,木桩子般。
只是当对方抬起?头?,一双咕噜噜转的眼睛占据大半张脸,实在引人注目。
她?便是看上她?这股机灵劲,又听?说柳娘出身苦,家里人早没了,被人牙子卖来买去,二两钱不?到?收进府,派做粗使丫头?,可惜年纪小,活做得不?好总挨骂,心里怜惜,留在身边。
对方知恩图报,服侍得一心一意,两人相处如姐妹,后家里遭难,下嫁晏老?爷,幸亏有庆娘跟着,还能得到?一丝慰藉。
她?也?曾是位锦衣玉食,被捧在手心的侯门闺秀,家里与皇族联亲,蒙祖上茵德过活,有滋有味,也?会匹配个侯门公子,安稳一生。
若不?是先皇走的突然?,朝堂发生暗流涌动?的政变,家族也?不?至于被牵连到瑜王一派,彻底败落。
人生啊,就是起?起?伏伏,谁也?料不?到?会如何,说起?瑜王,乃是她同父异母姐姐的孩儿,对方天生美貌,得到先皇临幸,生下皇子。
可惜姐姐生母是位侍女,身份太低,排位上不?去,幸亏儿子争气,能文能武,在皇子中样样名列前茅。
先皇宠爱,时时带在身边,朝中传闻四起?,说陛下有意将皇位传给誉王,如今圣上,也?就是当初的太子如何愿意。
兄弟两个生出嫌隙,待先皇逝去,新王登基,瑜王很快被贬到?长州,再未回过京。
牵连她?们一脉,贬的贬,下狱的下狱,随便找个理由便散个干净。
老?太太身子歪了歪,陷入绵绵榻中,眼前朦胧出现一个人,英武身姿,玉般容颜,一双金丝瑞凤眼揽尽芳华,那是十六岁的瑜王,若抛却王族规矩,只论亲情,他?该唤她?一声姨母。
其实年龄差不?了几岁,记忆中对方也?从未叫过自己姨母。
几十年前那场朝廷变动?后,再未相见。
官场之中,今朝紫蟒长,明日断头?魂。
晏老?太太不?是没想过,嫁人后便安稳度日,孩子们当个普通乡绅也?挺好,但一连生下几个儿子,心境发生变化,俗话讲人微言轻,若做不?出成就,只能如蚂蚁般随时被人践踏。
富贵险中求,万般皆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