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什么疯?满秀东我跟你讲,从那天我看到你和师谭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疯了。”她这十几年的日日夜夜都在缝缝补补她这破破烂烂的婚姻,全力维持这个家的表面完整。而她在众人面前为了维持这场体面所咽下的苦水都成了她此刻脸上的泪水,决堤开来,裹挟着对婚姻和对丈夫的爱和恨:“我忍了十多年,忍得够久了!你这些年和师谭在外的那些破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了两个孩子,为了这个家,我师清可以当瞎子,做傻子!但是你们不能把我真的当瞎子当傻子!”

“你别这个时候找我闹。”满秀东冷冷的望着眼前这个狼狈的女人,“小川刚出院,要好好休息。”

说完,他又朝我看了过来,对着我说:“你把你妈扶到房间去休息。”

满秀东冰冷的话,让师清所有的愤怒都成了笑话,仿佛这只是她一人的独角戏般。她的儿子、女儿还有丈夫围在她身边,成了她的观众,无视了她所有的痛苦。或许是巨大的悲愤和屈辱让她彻底失去了理智,她猛地将桌上所有的东西全都掀翻在了地上。

“哗啦”

满桌满载着的喜悦和祝福的美食,连同精致的碗碟,在瞬间碎裂在了精美的大理石地板上,碎片飞溅。那些精心准备的食物一滩滩地落在地上,汤汁四溅,洒在周围雪白的墙壁上。但这只是开始,师清似乎发了狂,她沉默地抄起身边所有能拿到的东西都统统砸了个粉碎,一声声清脆的破碎声正如她此刻的心,也亦如她早已经破碎的婚姻。

而她的发狂我却不知是在抗议她婚姻的失败,还是在抗议她无人理解的痛苦。

我第一次见师清是这般模样。她头发散了,红着眼睛,泪水和汗水糊满了整张脸,撒落的汤汁溅了一身,狼狈不堪。当她将屋内的一切都砸了个干净后,喘着粗气,站在坍塌的废墟里,默默看向站在一旁冷眼的满秀东。

“离婚吧,我们。”

终于,师清愿意直面她这一段并不成功的婚姻,也终于愿意放过自己,她也活了过来。

我欣慰地看着她笑了起来。

看着师清终于将这些年的委屈和愤怒当着我们的面发泄了出来,虽然选择了最疯狂最狼狈的方式。但是我看着这一切,心底竟涌现出了一股病态、隐秘的畅快。

对,是畅快。

我再不管其他,拉着满川走出这满地狼藉的家,离开这个早已经被所谓体面裹挟下早已溃烂流脓见骨的家。

它的丑陋、失败、混乱终于在庆祝痊愈的今天,予以示众。

第0034章 共赴

屋外,阳光灿烂得刺眼。湛蓝的天空不见云朵,似乎像一片巨大的清刷后的镜子,干净地照着我此刻空旷的心。

我拉着满川的手走在这片天空下,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仿佛都是草木的清新,与方才的污浊全然不同。像是攀爬在污秽下水管道里的人,终于见到了远处灿烂的光点,我紧紧地握住满川的手,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声音也不住颤动:“小川,你看到了吗?那些藏在角落里发臭的,最怕示众的东西,都他妈的被翻出来了!我好开心!”我仿佛在宣告一个新的时代来临般伟大地指着这片透蓝的天空说,“这个家终将会变干净,就像这天一样!一切都将好起来,爸、妈,以及我们......大家都会变好的,一定会这样!”

我坚信着狂风暴雨后是彩虹,是天气晴朗,是彻底的澄澈与新生。

满川被我拉着,他侧头望我,脸上却没有如我一般的笑意。他的眼神平静又带着点疲惫,似乎是在嘲笑我的天真。他回过头去望向我们走来的路,再扫过那扇逃离的门,仿佛看透了那门后除了狼藉之外更深更残酷的东西,他轻扯嘴角,缓缓道:“团圆,你还是......天真。你还是没有搞懂那些人嘴里‘家’的含义,我们这个可怜的家,如果只是一场这般的闹剧就能‘洗干净’的话,几年前就能结束,怎么会还要等到现在呢?”

他的语气冰冷,泼我一头的冷水。我不愿与他争执,难得的好心情让我不想去探究我与他的对错。

“走,别想太多,我带你去放松一下,就当庆祝你康复了!”

我拉着他,一头扎进了喧闹的游戏厅。

游戏厅内霓虹灯闪烁迷离,混乱的音效刺激着肾上腺激素。我拉着满川,像疯子一样将所有的游戏币塞进一个又一个的机器里,在赛车游戏里横冲直撞,赢了便喝彩,输了便换下一个。我需要巨大的噪音和强烈的感官刺激来安抚我心中相信的未来,而满川只是安静坐在我身边,对我拉他来游戏厅也不恼,看着我在游戏厅里各处发疯,偶尔投币帮我续命。

当窗外的天色渐暗,框里的游戏币也渐空,满川这才走到我的身边,止住了我继续投币的手,说:“够了,要不要回去看看?”他顿了顿,补充道,“看看那个‘家’现在最真实的模样。”

华灯初上,当我筋疲力尽地和满川站在家门口,今晚的空气带着闷热的湿气扑面而来,屋内暖黄的灯光透过窗户落在花园里的枝叶上,泛起点点荧光。

我变得有些慌乱起来,强撑着心底的那份希望,推开了家门

一股浓烈的空气清新剂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猛地冲进鼻腔,再望向屋内,中午那场风暴的痕迹,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地板光洁如新,反射着头顶吊灯的光晕,连一丝油污的痕迹都找不到。墙壁被仔细擦拭过,那滩曾像凝固血迹的红烧酱汁不见了。所有被砸乱、掀翻的家具都回到了原位,甚至摆放得比平时更整齐。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是师清在厨房忙碌的背影。而满秀东,正端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电视。

师清端着菜从厨房走了出来,放在餐桌上。她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衣服,头发也恢复到往日的一丝不苟。只是她手上贴着的创口贴,以及放在远处那清扫后的几大袋的垃圾,还显示着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真实存在。

满秀东放下手里的遥控器,平静地冲着我和满川说道:“快洗手,准备吃饭了。”

师清也露出比平日还要温柔的笑意,仿佛今晚与之前千万个夜晚都没什么不同,她换下围裙,皱着眉头像往日一般抱怨着:“怎么回来这么晚?不知道要回来吃饭吗?”

这个家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温馨祥和,满川也平静地落座,丢她站在原地,像个小丑一般。

满川似乎是故意的,他夹了一筷子菜吃了起来,又带着明显恶意和探究的目光看向满秀东,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问道:“爸,王智勇那事儿,最后怎么处理的?”

满秀东夹菜的动作明显一顿,随即恢复自然,眼皮也没抬一下,只平静地说着:“已经和学校和他家沟通好了,今年不参加高考,转学去隔壁市的学校。”

我再看向一旁的师清,然而她早已经没了中午那样的疯狂,只是平静地听着,顺带还加了一筷子菜送到了满川的碗里,又看向呆呆站在一旁的我说:“怎么傻站着?过来吃饭啊?”

一群虚伪的人,彻头彻尾的虚伪!

我看着满秀东那平静的脸上,想找出一丝他故作平静的假象。绝望的是我发现他的平静竟是真正的平静。我目光又移向客厅角落里那几袋鼓囊的黑色垃圾袋,袋口扎得紧紧的。我能想象里面装着什么,是碎裂的瓷片;沾满油污的破布;扭曲变形的家具残骸……所有中午那场风暴的证据,都被打包、密封,成了真正的垃圾,它即将在夜色中被悄无声息地运走、丢弃、掩埋。

满川说的没错,体面对于这些虚伪的大人是天大的事。

窗外忽然雷声四起,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猛烈地砸着屋子里的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我终于移开步子,径直走向大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大雨里。

门后,师清还在叫嚷着:“这个孩子又在这发什么疯?”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雨水冲刷的街道上,满川拿着伞举在我头顶,默默跟在我的身后。其实身上已经淋湿了,初夏的温度到底是抗不住这冰凉的雨水,我却没多少精力去在乎这具身体是否觉得寒冷。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一帧帧在我脑海里放映着师清的发疯、奶奶与爷爷的去世,师意的怀孕......以及我与满川的那难以启齿的情感,我说不清是欲望还是情亲使然。

哗啦啦的雨水充斥耳膜,世界在我眼里还是混乱成了一片,那些羞于启齿的不堪在这场大雨里疯狂撞击着我仅剩不多的理智。

我又走到了那家商店门口。店门口路灯昏黄的灯泡在雨幕里落下这片暗夜唯一的一束光亮,而店门前的屋檐在这场雨夜又为我撑起了一片干燥的世界。我抱着膝盖,蜷缩着蹲在了店门口的台阶上,怔怔望着眼前白茫茫的雨幕。

只消片刻,街道上的雨水就汇成了浑浊的小溪,汩汩地从我脚边淌过,再漫过路沿石。整个世界仿佛都要被这场早有预兆,并很可能无休无止的大雨淹没。

满川沉默着跟在我身边,学着我的样子,蹲在台阶上,犹如那个夏日一般......

湿透的肩膀传来点点暖意,我们就静静地蹲在屋檐下,看雨帘如注,看路面汪洋,看店里暖黄的灯光将我和他小小的、湿漉的影子投射在眼前这片潮湿的地面上。

漫天的大雨将整个世界压缩到了这片屋檐下狭小的空间里。我转过头,脸上湿漉一片,忘了是泪还是雨,只是努力地朝着身边的人露出灿烂的笑,我朝着他说

“我们一起走吧。”

我的话很轻,带着与这场暴雨截然相反的平静,却清晰穿透了哗哗的雨水,来到了身边人的耳边。它如此令人熟悉,那个夏日,也是在这小小的屋檐下,心情亦如此刻一般平和,对着静静坐在身边的满川说:“你有亲过嘴吗?要不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