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所谓地摆摆手,示意那人将那证物搁在地上:“卓一川,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奴才无话可说。”卓一川低眉敛目,像也没有辩解的意思。
皇帝冷冷地瞥他一眼:“这么说,你是认罪了?”
“奴才不认。”卓一川道,“那些事情奴才没有做过,自然无法认罪。”
“认不认罪,可不能光靠你一张嘴。”皇帝冷哼一声,“眼下宁王病着,不便审问此案。来人,将卓一川带去慎刑司严加拷问,务必要让他吐实。”
“慢着!”
正殿的房门猛地从里面推开,太后疾步走了出来:“慎刑司是什么地方,说带走便要将人带走?你眼里还有没有哀家这个太后!”
“母后息怒。”皇帝赶忙迎上去将她扶住,“卓一川行为不检,证据确凿,儿臣将其送往慎刑司,于情于理都没什么不妥吧?”
太后直直地同皇帝对视,企图从他眼里看出些心虚躲闪,然而并没有。皇帝的目光坦坦荡荡,仿佛这些所谓的“证物”并非是他叫人栽赃给卓一川一般。
她又将目光投向地面:“你说的确凿证据便是这些?”
“不错。据那教习姑姑所言,这些物件都是卓一川强行向宫女们讨要来,满足自己见不得光的癖好……”
“住口。”太后低斥一声,打断了皇帝的话,“倘若哀家告诉你,这些东西都是哀家的,只是让一川替我收着呢?”
皇帝瞪大了眼睛,似是不相信太后为了护住卓一川,竟公然拆他的台:“母后!这珠钗口脂,一看就是下人的玩意儿,您便是想包庇卓一川,也不该撒这般拙劣的谎。”
“拙劣也罢,周全也罢,哀家把话放在这里,”太后徐徐道,“东西都是哀家的,你若是要降罪于一川,便连哀家一起关进慎刑司吧。”
皇帝懊恼地挠挠头,似是一筹莫展,原地踱了几圈步子,忽地向着一旁的周全使了个眼色。
周全会意,连忙上前指着地上的证物道:“启禀皇上,这别的物件奴才没见过,不便说什么,可这把扇子……像是年前您赐给淑妃娘娘的那把?”
皇帝像是终于扳回一城,一拍手掌道:“不错,前阵子淑妃才说这扇子不慎遗失在后花园,没想到是被这狗奴才捡去藏匿了起来!”
太后听到他这般言语,眉心不由得蹙了起来,正想说什么,就听得皇帝又道:“母后,您方才说这东西都是您让卓一川保管的,那您倒是说说,这扇子上题了什么字?”
太后愣了一愣,半晌才道:“这……时间久远,哀家记不清了。”
“朕知道卓一川跟在母后身边多年,母后自然看重他维护他。可他犯下这般无法饶恕的罪行,甚至将手伸到朕的妃嫔身边,让朕如何宽容?”皇帝看似好声好气地宽慰太后,话里却是不容动摇的坚决,“今日朕非将他收押慎刑司不可,还请母后不要阻拦,免得伤了咱们母子和气。”
无论太后还想说什么,都叫他一句“母子和气”堵了回去。皇帝今日大动干戈,看来对除去卓一川是势在必得。他看也不看太后,只对着侍卫沉声道:“来人,将他押下去。”
侍卫们上前一左一右地擒住了卓一川的胳膊,他却忽然开了口:“等等。”
卓一川抬起头直视着皇帝,目光中隐隐含着挑战的意味:“既然这扇子是皇上赐给淑妃的,那便请皇上告诉奴才,这扇子上题的字是什么?”
***
方才被皇帝拿来质问太后的问题,又被卓一川抛了回去。他心里清楚,这扇子自打被搜出来便没被展开过,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扇子上的题字。
皇帝果然面上一僵:“……一把扇子而已,朕如何记得?”
说罢,他不耐地看了看周全:“你说,扇子上写的是什么。”
周全满面纠结,这赠与淑妃的扇子本就是凭空编出来的,他如何知道写的是什么?
迫于皇帝满含威压的视线,他只得支支吾吾地说了句:“皇上赠与淑妃娘娘,自然是情意绵长的诗词。奴才记得……是雨霖铃?还是钗头凤来着?”
太后领会了卓一川的意图,逼问道:“到底是什么?”
周全哭丧着脸,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最终游移不定地说了句:“还是……钗头凤吧。”
卓一川立刻接道:“这地上的其他‘证物’奴才从未见过,只这把扇子,是奴才入宫前,同乡女子所赠的信物。扇面上题的是一首蝶恋花,而非周公公口中的钗头凤奴才藏匿淑妃娘娘物品的罪名,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太后忙在一旁道:“没错,这诗对不上,扇子根本就不是淑妃的!”
皇帝被他反将一军,面上却没有丝毫计划落空的懊恼,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卓一川道:“这扇子是你的东西,上面题了蝶恋花,你确定?”
卓一川忽地生出满心不安,只是眼下木已成舟,也只能勉强应了声“是”。
“这便对了。”皇帝接过那扇子,轻轻在手心里掸了掸,“既然如此,朕就不能治你私藏宫妃物品的罪名了。”
太后这才松了口气,对着皇帝语气和缓道:“今日之事,多半是场误会。一川跟了哀家三十余年,他的人品哀家信得过。”
说罢,她又转向擒住卓一川的侍卫:“还不快将人放开?”
“慢着。”皇帝突然道,“朕只说卓一川够不上秽乱宫闱之罪,可没说他是无罪之身。”
太后拧着眉头,耐着性子道:“哦?”
皇帝转向卓一川,面上浮现出个志得意满的微笑来:“卓一川,你在朕的皇宫里接连杀害素若、兰芯两条人命,这罪名你认是不认?”
***
阮秋色回到宁王府时,脑海中还回想着方才在慈明宫那一场闹剧。
卓一川拿走那把扇子,原是为了避免横生枝节,因为他要将兰芯伪作成自尽的样子,而心存死志之人,定是无心对着那题写着缠绵情诗的扇子涂涂抹抹的。
他这举动原本是万无一失倘若这扇子真是兰芯所有,这下便是死无对证。可他没料到,兰芯死前是在为别人清理扇面上的糟污原本死无对证的东西,反倒成了将他钉死的罪证。
然而这罪证要想发挥作用,须得卓一川亲口承认这扇子确实经过他的手。否则便像现场的鞋印一般,轻易便可推诿。如此才有了方才慈明宫内大费周章的一出好戏,成功地诈出了他这只老狐狸。
这法子还是跟卫珩学的。裴昱中毒案里,卫珩使计从青鸾公主的侍女那里诈出了解药的藏匿之处,便是利用了人的紧张。为了辩驳秽乱后宫的罪名,卓一川慌乱之下,便顾首不顾尾,没察觉到他们背后的意图。
说起来这案子破得倒是出乎意外的顺利呢。
阮秋色轻吁了口气,心头总笼罩着些莫名的不安。许是因为卫珩还是没有醒转的迹象,又或许是因为……
方才卓一川被押解出慈明宫时,曾回头向着太后说了一句:“请太后保重身子,该做的奴才都已经做好了,您且等着结果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