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1)

在高绪如问话的同时,霍燕青把染发膏抹在他头上,将他麦秸色的金发染成了梅稷的栗褐色。这种临时染色剂能让发色持续两三天,应付绑匪绰有余裕。在得不到回应的时间里,窗外秋声萧瑟,落叶浓烈的气息无处不在。日头逐渐西斜,墙上的光斑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在自西向东移动,拂过人马雕像,拂过嵌珠宝瓶。

四点过五分,塔塔像是终于想起来还有这么一茬,给他们打了电话,简洁地说:“钱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经备齐了。”高绪如的语气有点冲,“你们早上为什么不来电话?”

塔塔回答:“天气太好,我睡过头了。”

这敷衍了事的态度令高绪如霎时火冒三丈,梁旬易也咬紧牙关捏起了拳头。高绪如紧抓着听筒,额头青筋直跳,闭上眼拼命按捺住发火的冲动:“我们诚心合作,现在我要听梁闻生说话。”

“他很好,希望我不必伤害他,我只想拿到钱。”

“让我和梁闻生说话。”

电话挂断了,不过他们已经习以为常。约摸过了一分钟,高绪如再度拿起话筒,梁旬易连忙附耳静听。电话里,梁闻生的声音有些惶惑:“爸爸?”

“是我。”梁旬此时的心情起伏比股市的曲线图波动还要激烈,“他们有没有伤害你?”

“没有,我还好。我现在能不能回家了?”

塔塔一把夺走了梁闻生耳边的手机,让人捂住他的嘴抱回了地下室里。高绪如听到轻微的走动声,然后就被塔塔那像砂纸一样粗粝、像钢筋一样硬朗的声音盖过了:“梁旬易,你很带种。”

高绪如出声把话题带了回来:“少讲废话,谈谈交易的细节。”

对方沉吟半晌,才说:“梁旬易可能不懂,但你一定懂。人质交易从不来会同时进行,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场景就是痴人说梦,我不可能冒着被偷袭的风险和人质一起暴露,谁知道有没有特种部队在那里趴着伏击我。”

高绪如对塔塔的话不屑一顾,知道他就是在胡扯淡、跑骆驼。在战祸频仍的安哥亚地区,当地那些自负又自信的游击军就是带着人质一起露面的。不过高绪如只字不提自己的职业生涯,他不想让绑匪抓住自己的把柄。稍加思索后,高绪如说:“我不同意,你必须在拿到钱的同时就把梁闻生还回来,我要在现场看到他。”

“你把事情越搅越乱啊,别拿你对付别人的那套来对付我。在我这里,同时交易绝不可能,除非人质变成尸体!”

“那你想怎么做?”

“你们先交钱,我的人清点完现金后再把男孩还给你。”

“数六大袋钱可要花不少时间。”

“那你们只好等着。别想偷工减料,我们会数得很仔细。假如少了一张票子,我就砍他一根手指头。”

“我需要你做个保证。”高绪如摸了摸鼻梁,决定下一步险棋。

塔塔停顿了一下,咂了咂舌头,再问:“什么保证?”

“保证不伤害梁闻生,也不再来骚扰梁旬易一家。”

“当然,我发誓。”塔塔答应得很爽快,听起来是那种江湖义士会有的气概。

高绪如知道他的发誓不值一钱,不过这保证做了总比没做好,抢过某家银行的劫匪在花光钱后总喜欢再去打劫这家银行一次。紧跟着,塔塔说他会在日落之后来电,就断了通讯。此时是傍晚4点09分,克索罗市控时中心发布的日落时间是17点32分。高绪如知道日落之后就到驱车上路环节了,便让霍燕青抓紧时间为他乔装改扮。

梅稷的眼睛绿中带灰,霍燕青就做了一对同色的假瞳片让高绪如戴上。面具已经成型,霍燕青把它从特殊的保护材料中取出来,正打算套在高绪如脸上,却听见他突然说:“等等,让我先和梁旬易单独待几分钟可以吗?我有话对他说,事关重大。”

周围人马的目光在他和梁旬易身上转来转去,就像在看网球赛。高绪如把梁旬易推到楼上,关紧房门,但见秋日的暮霭业已降落到窗下,深山夕照从轻纱帘幔外透射进来洒在床头。瀑布飞泉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湍急流响,迁徙的鸟儿聚集在花园里,伴随着啁啾声、咕噜声,消失在南方天际。高绪如没点灯,梁旬易问他:“是什么要事?”

高绪如将其抱起来,让他坐在牢靠的胡桃木置物台上,搂住他,温情脉脉地亲吻他的唇瓣:“就是想吻你,没别的。等会儿我戴上面具,就变成了梅稷的样子,不好意思再亲你了。”

梁旬易笑了,抬起双臂抱住他的脖子,如胶似漆地与之接吻。他们马上就要去做世间最危险的事,但任何艰难险阻都不能让他们心中的爱意削减一分。他们经历的磨难有白桦树的叶子那么多,可没有什么能让他俩恩断义绝。两人在昏沉的暮色中紧紧相拥,动情地吮吻着彼此的嘴唇,纵使光阴荏苒,有情人也能再续前缘,一直到地老天荒、合卺共葬。

第51章 降临日

少顷,二人装作若无其事地从楼上下来。梁旬易喝了口凉茶,将红润的嘴唇打湿。高绪如戴上面具后,霍燕青又为他修补了一些瑕疵,让面具边缘和皮肤严丝合缝地接在一起。乔装事毕,高绪如和梅稷站在一起,两者简直就是一对孪生兄弟,足以以假乱真。高绪如穿好浅色的上衣,再问郦鄞和狄津俐借了两条红丝巾。

“绑匪会让我们去某个地方,一小时后又让我们去另一个地方,接下来还有第三、第四、第五个地方,总之他会让我们在大街小巷里奔来跑去,目的是确认没有人跟踪。”高绪如为梁旬易穿上缝有隐藏式防弹衣的衬衫,“他想让我们去哪,我们就得去哪,这事不能胡来。今晚可能会很漫长,我们也许会在凌晨时分空无一人的城市里不停地兜圈子。”

“如果他们拿了钱之后也拒不放人或者还给我们一具尸体怎么办?”

“像他们这种职业团伙,是要靠信誉办事才能干得长久的。”高绪如说,“以我的经验看,处心积虑布置这么久,不可能撕票。但如果他们蛮不讲理,我就会找到他们,然后杀光他们。”

梁旬易平静地看着他,知道他言出必行。两人没再说话,梁旬易别好衬衫两襟的珍珠纽扣,摸了摸正中间的那颗白桦叶胸针被巧妙地缝进衬衫内里,只把珍珠露在外面充当纽扣。

打整好衣着,高绪如将丝巾绑在各自的左手臂上,阿尔贝在这时走进门厅,宣布钱袋已装车完毕,汽车也加满了油。梁旬易撩开帘幔往外看去,见日影已经变成了浓稠的橡果色,参天的老槭树披上丹衣华服,屹立在幽暗的暮光之中。檐下,荚迷的红果宛似一串串璎珞。一只山雀感觉到夜幕将临的凉意,在远处绮丽多彩的果园里千回百转地啼唱。

“这是给你路上用的预付费手机。”霍燕青把电话递给高绪如,“里面装了一个简易的变声器,是根据梅先生的声线做的,可能不那么完美,但聊胜于无。”

高绪如用这台手机给梁旬易打了一个电话,让语言专家测试了声音的相似度,结果马马虎虎。为了少露马脚,高绪如事先给梅稷通了个气:“等会儿绑匪八成要和你说话,你就装作喉咙不舒服,少讲几句,别让他们听出你真正的声音。”

这次塔塔不再言而无信,日落后电话铃按时响起。绑匪打的是梅稷的旧手机卡,他似乎还不知道这张卡已经被插在梁旬易家的会客厅里。梅稷猛吸了一口气,拿起震动的手机放在耳边,高绪如将一张写有“慢一点,深呼吸”的纸条递给了他。塔塔在电话里的声音隐隐有些激动,就像迫不及待地想要拆生日礼物的孩子:“你在哪?”

梅稷尽量表现得冷静自持,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含含糊糊地照着平板上的台词念给塔塔听:“我在家里换衣服,准备上路了。”

“不错。你的声音怎么了?”

“我最近感冒了,喉咙不舒服。”

塔塔看似十分轻易地接受了这个理由,没多过问:“今晚你是梁旬易的司机对吧,我要和你过一遍细节。开的什么车子?”

“一辆二手的白色老款英菲尼迪。”

“你用什么电话?号码告诉我。”

梅稷愣了一下,然后歪着脑袋和脖子架住手机,从高绪如手里接过纸条,将预付费手机的号码念给塔塔听。完事后,塔塔又让他重复了一遍,才说:“很好,十分钟后出发,用50码的速度沿寇伦恩路往北开,到第五大街和马西诺路的交叉口,降下全部车窗,绕大花坛旋转两圈。按照我说的办,不许擅自变更路线。我的人会监视你们,如有异动,等着给孩子收尸。”

“我喜欢你的计划。”梅稷惊愕地照着平板上给出的台词念道,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拍绑匪的马屁。

听到这话后,塔塔似乎极为受用,语调也上扬了些,大概觉得这事十拿九稳,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十分钟后开车出门,保持联系。”

接着电话便挂断了,梅稷这才如梦初醒般呼出一口憋在肺里的气,颤抖着发软的手将手机放回桌上:“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计划。”